2024年3月26日发(作者:天津汽车违章查询)

正文罗密欧与朱丽叶大战僵尸

董篱 著

开场诗

烟雨锦都维洛那,两族名望难两立。

旧恨新仇遇僵尸,血染市井乡民泣。

无瞑冤魂枉死鬼,多情儿女无情夜。

厄运非命照新城,竟解两家不解结。

痴情人本难连理,一朝悲喜却成双。

若愿费神细听看,补缺述漏说端详。

白话文注释:两大家族打打杀杀死了一堆人,非要到搞出僵尸来才肯和解,才让罗密欧与朱

丽叶有机会终成眷属,到底是怎么搞的,如果有兴趣的话,就请听我慢慢说分明吧。

第一幕 卖药人

“葛莱古里,我们可不是给人呼来唤去的苦力啊。”山普孙穿着凯普莱特家绣着雄狮的白斗

篷,手里持着盾和剑。

“没错,没有人可以欺侮我们。”葛莱古里也穿着同样的白色外衣,并且也同样拿着武器。

两人穿过街道,走向雨中的维洛那广场。广场里尽是贩子与各家的杂役,因为雨并不大,许

多做惯粗活的人都没穿雨衣,雨水不会比汗水更湿衣裳。酒馆前的告示板上贴着几张盖了官

印的告示:一张是悬赏捉拿炼金术士;一张是要整顿贫民区的街道;还有一张则是最近被逮

捕的罪犯名册,上面有七八个名字,所犯的都是偷窃或打斗闹事等轻罪。三张告示都被雨水

浸透,纸张变成湖水般的灰绿色,红色的官印显得更醒目。

维洛那城多雨少晴,大多数日子都是这样的绵绵细雨,因此穿雨衣斗篷的,几乎都是贵族家

里的人。他们在雨衣或斗篷上锈着华丽的家徽,在阴冷的天色中展示自己家族的荣耀。在这

些贵族当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凯普莱特家与蒙太古家。他们是维洛那极为富有的两大家族,

掌握了全城大部分的资产,权势几乎不亚于王室,但两家却长久不睦,时常在城里发生冲突。

“谁要是惹火了我们,那可是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山普孙说。

“这是你说的,”葛莱古里说,“到时可别缩起脖子来不敢拔剑。”

“开玩笑,我要是发起脾气来,手里的剑是不认人的。”

“那么我看你一定是脾气相当好。”葛莱古里笑着糗他。

“谁说的?我一见蒙太古家养的狗就生气。”山普孙说着瞪圆了眼。

“有胆量的,生气就要像条汉子站出来,逃跑可就不是好汉了。”葛莱古里不怎么相信同伴

的胆量,他听说先前几次发生冲突时,山普孙都“正好”不在场,却又在距离相当近的地方

目睹经过。

“才不会逃跑呢!”山普孙不服气地说,“我要是生气了,就会像一堵墙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

动,要叫蒙太古家的那些狗,见了我就像撞墙一样。我会把他们全挡下来。”

“墙?要是蹲在一旁变成墙脚的话,狗见了正好撒尿。”

“他们敢对大爷我撒野?”山普孙被葛莱古里一激,脸都红了起来,语调又上扬了几分,“让

我撞见他们,不管男的女的,我??我要把他们全都给??全都给??全都给解决掉!”

“连女人也不放过吗?”

“男人就用我的剑,哼哼;女人就拖进房里,嘿嘿!”山普孙说着比画了起来,但一旁的葛

莱古里显然不太相信。

衣衫褴褛的卖药人从凯普莱特家的两人身后走过,就像广场上其他的人一样,既不多看凯普

莱特家的人一眼,也不想引起这两人的注意。凯普莱特家或蒙太古家的人都一样,一般市井

小民遇到他们倒也没什么好处或坏处,运气好的话,替他们跑跑腿之类的还能讨几个赏钱。

但是当他们提到对方的家族时,最好就离他们远一点,万一双方的人在路上相遇,更是能避

就避,避不了的话很有可能丢了小命。

不过卖药人比其他人更不想引人注目。

他怀里抱着一个乌黑的木盒子,表面的漆早已全部脱落,之后又经过多年的油污尘染,原本

木头的颜色已不复存在。他身上的衣服也和那盒子差不多,发出油脂和药草混合的气味。淋

在他头发上的雨滴则像是被吸入土壤里一样,浸润了不知道什么成分,从他的发梢滴下褐色

的水珠。别说是贵族人家,就连寻常贩夫走卒也不愿与他并行。

街道另一头像是围篱上开出几朵花似的,醒目的红衣出现在人群中,不用说那便是蒙太古家

的人。

“你说咱们家少爷罗密欧又怎么了?”亚伯拉罕问。蒙太古家的带刺蔷薇家徽在他的披肩上

摇曳生风。

“他们说少爷快病死了。”鲍尔萨泽说。

“‘又’快病死了吗?”亚伯拉罕一脸疑惑,“前几天不是还外出狩猎?”

“这我也不清楚,希望别是染上最近传闻的怪病。”

“快住嘴,你说得我腿毛都竖起来了。”亚伯拉罕一阵哆嗦。

“你腿毛不是都刮掉了吗?”

“你怎么知道?不对,谁说我刮腿毛?我的腿毛茂盛得有如雨后春草,风吹过来还有一阵阵

的波浪呢。”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鲍尔萨泽说。

“你这人真是多嘴,小心祸从口出。”亚伯拉罕白了他一眼。

“如果我把腿毛的事说出去,你会杀我灭口?”

“不是腿毛,是少爷的事!万一咱们家的人染上那种怪病,给凯普莱特家的人知道还得了?”

不过亚伯拉罕又补充了一句,“腿毛的事也一样!我腿毛好得很,连熊都比不上。”

卖药人低着头快步行走,经过蒙太古家两人的面前,只见绣着带刺蔷薇家徽的红披风里伸出

一只手,轻蔑地对他挥了挥,他便赶紧闪了开来。虽然他们只是贵族家里的家仆,但是蒙太

古家和凯普莱特家财大气粗,其他贵族家的家仆在外面遇到了,都会让他们三分,一般平民

也几乎都是把这些身上带着家徽的贵族家仆当做大爷看待。他的身份比一般平民更为低贱,

要是得罪了这些贵族家里出来的人,少不了当街就要挨一顿打。他不想挨打,更不想在这时

候节外生枝坏了大事。

离开了广场,卖药人走过一段曲折的小路,还不时留意是否有人跟踪,东转西拐地走了好长

一段路,才回到他陋巷中的家。

一进屋,他就立刻将门关上,插上门闩,还绕上了铁链。屋内十分昏暗,所有的窗户都紧紧

关着,空气潮湿得要渗出水来,但卖药人既不开窗也不点灯,抱着木盒子往更黑暗的房间里

走去。他显然经常在这里面摸黑走动,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他却能轻巧地进入漆黑的

房间。

入房后,卖药人再度关上门,将仅存的余光拒在门外,然后打开他怀里的木盒。盒内不知装

的是什么,竟透出一抹淡蓝色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在鬼魅般的

光线下,看来却有如幽魂。

盒内发光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截人骨,又像一截老树根,却又绝对不是这两样东西,因为它

像冰块一般是半透明的。

“终于让我找到了。”卖药人轻声叹息着说。

他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就着微弱的荧光找到了房内的油灯。点亮了灯以后,他关上木盒,提

着灯推开一张桌子,弯腰打开了地板上的暗门,一阵硫黄味扑鼻而来。

暗门下接着一道扶梯,他走下去,灯光跟着照亮地窖里的空间,只见里面陈列着一排排的橱

柜,上面放着不计其数的瓶罐,堆着各式各样的材料。下面的空间竟比上面的要大上几倍。

他穿过那些橱柜,将手中的木盒放进最里面的一个抽屉,再小心翼翼地上锁。接着他又从衣

服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旧布袋,打开另一个抽屉,倒出里面的金币,然后同样仔细地锁好。

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才脱下外衣挂好,点起桌上的灯台,让室内更加明亮。

灯光照亮的是满屋的烧杯、试管、锅炉和各种实验器材,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刀

具,从高过人头的大镰刀到细小如针的切割刃都有。他走向一个可以装下两三个人的大锅,

往里面看了看,又吃力地搅动了几下插在里面的木棍,然后回到桌边,坐下来开始抄写着不

知道什么东西。

卖药人一坐下来就这么工作了大半个小时,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从桌上摸找出像是石头

又像是玻璃块的东西来观察,直到写满了好几页笔记,才满意地站起来伸个懒腰。

然后他来到那些锋利无比的刀具前面,像是欣赏艺术品般仔细端详着,每一把都拿起来看看

又放回去,最后才从中挑选了两把器具,一把是相当有分量的剁骨刀,另一把则是有双环的

大铁钩。他走开几步,想了想,又回去拿了把刀刃是半圆形锯齿,刀背附有提把的工具。

他带着三样工具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绕到一面壁橱后,点亮了另一盏灯。这盏灯照亮了隐藏

在壁橱后面的布帘,在昏黄的光线下,布的花色难以辨认,却看得出上面有许多脏污,整块

布都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褐色。

卖药人将布帘揭开,横放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具棺木。而且在这具棺木的后面,是更多的棺

木,总共多达十几具,有些新漆还有光泽,有些已经斑驳腐朽,每一具都沾了不少干土,甚

至还有整块草皮落在棺木旁。

“让你们久等了。”卖药人对着那些棺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第二幕 罗密欧

蒙太古家的两个红披肩一出现在广场上,眼尖的葛莱古里便瞧见了。他用手肘顶了顶山普孙

说:“你表现的机会来啦,前面有两条蒙太古狗崽子。”

“在哪里?”山普孙个子矮,东张西望只见拥挤的人群,“你快上去,不用怕,有我在。”

“你在?你打算在哪里?”

“在后面帮你啊,你去跟他们吵架。”山普孙说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声音有点颤抖。

“你不会转身就逃走吧?”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那你先上啊。”葛莱古里指着左前方说,“你要是找不到,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就在那个方向。”

“我所擅长的剑术是以静制动、后来居上,要是上前去就失了先机了。”山普孙果真如他所

言,像堵墙似的动也不动。

“那我想个法子把他们引过来。”葛莱古里说。

“这样好,让他们先动手,打起官司来也是他们理亏。”山普孙一边附和着,一边趁葛莱古

里没注意,往后退了两步。

“看看他们能否忍受这样的羞辱。”葛莱古里说着把自己的大拇指塞进嘴里咬着。

“他们过来没?”山普孙紧张地问。

“他们好像没看到。”葛莱古里说完,把整根大拇指都塞了进去,做出更夸张的动作。

“过来没?过来了没?”

“可恶,还是没看到吗?”葛莱古里试着想把拳头塞进嘴巴里但是失败了,“你也帮点忙啊,

山普孙,咬点什么更显眼的东西。”

“更显眼的??”山普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考虑了一下脚指头放进嘴巴里显眼的程度,

但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于是转身在旁边的菜贩摊子上拿了一条又粗又长并且光滑无瑕的大白

萝卜,张大了口,用力地咬了下去。

原本正在和鲍尔萨泽说话的亚伯拉罕,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根大白萝卜,猛然转身,怒目瞪着

山普孙,吓得山普孙倒退了三步,但萝卜还是咬在嘴里。

“你是在向我挑衅吗?”亚伯拉罕快步上前,气冲冲地问山普孙。

“呜嗯嗯哦嗯哦啊嗯哦哦哦(我只是在试吃萝卜关你屁事)??”山普孙因为嘴张得太大被

卡住了,萝卜一时拔不出来。

“我再问一次,你是在对着我咬萝卜吗?还特别挑了一根这么光滑的!”

“唉啊哦哦呼哦哦(谁来帮我拔萝卜)??”山普孙发现萝卜好像卡住了。

“你这是在羞辱我吗?”亚伯拉罕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你这绝对是在羞辱他,任何光滑无毛的事物对他都是一种羞辱。”鲍尔萨泽也上来帮腔,

但亚伯拉罕似乎更加生气。

“哦哦啊嗯嗯哦啊(萝卜哪里会有毛)?”山普孙还是拔不出他嘴里的萝卜。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亚伯拉罕怒问。

“他说萝卜哪里会有毛?”葛莱古里上前替山普孙解释,不过山普孙倒是睁大了眼睛,很惊

讶他竟然听得懂。然而不解释还好,葛莱古里的“毛”字一出口,亚伯拉罕再也按捺不住,

“铮”的一声就拔出剑来,葛莱古里也不相让,立刻挺剑相击,山普孙则是赶紧??着萝卜转

身躲进菜摊子底下。

“山普孙你不是条汉子吗?快拔出你的剑来啊。”葛莱古里喊着。

“哦啊嗯嘿啊呜哦哦啊(我得先拔出萝卜啊)??”

广场上的市民见到双方开始打斗,纷纷扔下手边的事四下逃散。一旁的鲍尔萨泽也没闲着,

拔出剑来对山普孙叫阵。

“来,你的对手是我。”

“啊哦?呜哦啊哦哦啊?(什么?我这样怎么打?)”山普孙剑也没拔,只顾着躲避,嘴里

依然咬着白萝卜。

不一会儿,两个家族的人都闻风赶来,眼看就少不了一场混战,山普孙干脆低头一钻,躲进

了菜贩的推车底下。

葛莱古里和亚伯拉罕两人一来一往正打得不可开交,忽地旁来一剑,弹开了两人的兵刃。

“收手!”蒙太古家的班伏里奥呵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不是班伏里奥少爷吗?”提伯尔特扬着白披风上的金线雄狮走过来,“你是不是搞错对

象了,怎么和下人交起手来呢?转过来,你的对手是我。”

“我不是来与谁交手的,提伯尔特,收起你的剑,管好你的人。”班伏里奥退开一步,但手

里的剑不敢松懈。

“收剑?那你手中又是何物?”提伯尔特一脸嘲弄地向前,“你握的不是剑,难道是烤鸡腿

不成?”

“你要说它是鸡屁股也可以,反正我不跟你打。”

“那你就给我吃了它吧!”提伯尔特手腕一翻,剑往班伏里奥脸上招呼,逼得他只得回剑相

挡。

一看两人动手,有些原本还在叫阵观望的家仆也加入打斗,暂时分开的葛莱古里和亚伯拉罕

又再度交手。

“任谁也不能对着我啃白萝卜!”亚伯拉罕怒吼着。

车轮下一个带着齿痕的白萝卜悄悄滚了出来。在车轮后面是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那正是山普

孙躲在车底下旁观。除了山普孙以外,留在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加入了打斗,其中有不少已

经挂彩,却还不肯住手。

广场一头出现了凯普莱特与他夫人的身影,另一头则是蒙太古与他的夫人。两大家族的老爷

也被惊动了,在大批家仆与亲臣的簇拥下赶到。

“快拿我的剑来!”凯普莱特说,“那个老家伙也来了,这次我一定要他好看!”

凯普莱特夫人上前,不动声色地挨近她家老爷。

“剑你拿着没关系。”凯普莱特夫人轻声地说,“你要是去跟人打架,晚上回家你就等着瞧。”

凯普莱特瞄了他的夫人一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对着广场另一头的蒙太古大喊:“老花

痴,有种过来与我分个高下啊!”

蒙太古听了气得把胡子吹得老高,也赶紧叫人备剑。

“剑呢?快快备剑!”蒙太古说,“这次谁也不许拦着我,我非要拔光凯普莱特的胡子不可!”

蒙太古夫人听了,从后面走上来,在蒙太古身后轻轻地咳了两声:“咳、咳??”

蒙太古假装没注意到,双手在腰际一叉,对着凯普莱特大喊:“老秃猫,你要是敢过来的话,

我就把你剩下的毛全给拔光!”

蒙太古夫人若无其事地走开,蒙太古接过了剑,却只是继续叫阵,一步也没往前。

双方就这么斗了约莫一刻多钟,忽闻号声鸣空,大家全都停下手来,原来是亲王驾到。

“简直无法无天!”亲王一开口,维洛那广场登时肃静下来。

“目无王法的臣民,败坏治安的罪犯,你们的刀剑都叫邻人的血给染污了!”亲王走进广场

中央朗声教训,“你们这帮人眼中还有我吗?为了怨毒的怒气,让鲜血溅洒街头,是因为你

们的性命如此不值钱吗?还不快给我抛下凶器,听听你们勃然大怒的亲王将宣告的事情。

“蒙太古、凯普莱特,这是最近第三次械斗了,可知你们已经送了多少死尸进墓园?然而在

你们忙着将活人变成死人的时候,不祥的疫病正到处肆虐,许多有身份地位的市民,都脱下

他们得体的装束,用他们文弱苍老的双手,握起长枪和火炬抵抗可怖的僵尸。你们呢?你们

在做些什么?

“这是最后通牒,若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你们全都要付出代价。现在都给我回去,离开我

的视线!凯普莱特,你跟我来;蒙太古,今天下午到老自由村的审判厅,我会告诉你我对这

些事的想法。

“走啊,你们这些人还不快走?想被捉起来处死吗?”

众人离去后,蒙太古向他的侄儿班伏里奥问起今天的事。

“我还没到这里的时候,您的仆人与仇家的仆人就打起来了。”班伏里奥说,“原本我要将他

们分开,凯普莱特家那个性暴烈的提伯尔特就出手了。他一出现事情就不可收拾,要不是亲

王驾到,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去。”

“那么僵尸的传闻,你可知详情?”蒙太古问。

“略知一二。”班伏里奥说,“听说有人死而复活,见人就杀,也不知是人是鬼;又听说是恶

疾传染,染病后性情变得凶残无比,并且血中带毒,一旦病发,必死无疑。”

“到底是鬼怪作祟还是恶疟瘟疫?”

“还不知道。有时两者是一件事,有时一件事又同时包含两者。”班伏里奥叹息道,“瘟疫与

魔鬼都是邪恶不祥之事,也都是神所不容之事。”

“罗密欧呢?”蒙太古夫人担忧地问班伏里奥,“今早你可见过他?最近他老说自己得了重

病,却又跑得不见人影,可不要遇到僵尸啊!”

“伯母,清晨时分我曾见到罗密欧兄弟独自在林中散步。”班伏里奥说,“他也见着我了,却

叹息着转头离开,我想他心中烦闷,也就没有打扰他。”

“好多个清晨,有人看见他在日出前的薄雾中缓步长叹。”蒙太古说,“可是一等到旭日东升,

鼓舞众生的阳光从天边揭开夜色灰暗帐幕之时,他便逃离光明,一个人躲进房间里紧闭门窗,

把大好日光锁在外面。这真是令我担忧,他这样见不得阳光,把自己关在人造的黑暗里,难

道??难道??他该不会染上那不祥的僵尸之毒了吧?”

“老糊涂!”蒙太古夫人提醒他,“见不得阳光的是吸血鬼。”

“那么他要变成吸血鬼了吗?他会吸我们的血吗?”蒙太古仍然很担心。

“不会!”蒙太古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您不用担心,罗密欧和这一类不祥之事毫无干系。”班伏里奥说,“我想他是为情所困,他

没有向您透露吗?”

“如果是这样就还好,但自从这孩子长成少年之后,就不太和我这个做父亲的说心里话了。”

蒙太古说。

“也许他是不好意思向您当面说??啊,那不就是罗密欧吗?”班伏里奥望着远方罗密欧的

身影说,“不如您先回府歇息,让我来试试,可否让他一吐烦恼,让忧郁离开他的面容和身

体。”

蒙太古和他的夫人离开后,罗密欧意兴阑珊地拖着无力的步伐走来,鞋上腿上都沾满了草屑,

绣着带刺蔷薇的红披肩也垂在一边,虽然阳光在他俊秀的脸庞上照耀出大理石般的光泽,他

的双眼中却只有哀愁与疲倦。

班伏里奥见蒙太古和他的夫人已经离去,马上抛开文雅的贵族仪节,上前去揽他好友的肩膀。

“早啊,罗密欧。”

“现在还是早上吗?”罗密欧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才刚敲过九点的钟。”

“还这么早吗?”罗密欧唉声叹气地说,“唉,时间对悲伤的人来说总是格外漫长,我看我

还是回家睡觉好了??咦?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哦,大家刚打过一架,闹得亲王都来了,他可是相当不爽呢!”

“大家?谁?”

“你傻了啊?当然是咱们家和凯普莱特家,看你这副样子,八成又是为了女人的事吧?这次

又是谁家的姑娘?”

“唉??”罗密欧只是叹气不答。

“说出来好让兄弟我替你想想办法啊。”班伏里奥说,“要不然再把茂丘西奥也找来。咱们三

个一起商讨一番,就不信全维洛那有哪家的姑娘搞不定。”

“唉??”罗密欧又是一声长叹,“我要的是真爱,却总是被拒之门外。”

“我说你一表人才,万贯家财,怎么姑娘老是对你不理睬?”班伏里奥问。

“倒也不是全不理睬,只是每当我开始拿出真心对待,就在爱情的征途上落败。”

“这??要说奇怪还真奇怪??”班伏里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词穷,“两只老虎

跑得快,上面坐个老太太,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在说什么啊?”罗密欧听得一头雾水。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文采,想不出来怎么押韵只好开始瞎掰。”班伏里奥承认。

“我又没有刻意要押韵,只是刚好而已。”

“早说嘛!”班伏里奥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追问,“你到底遇到什么困扰?说来听听。”

“实不相瞒,我??我又被拒绝了。”罗密欧伤心地说。

“又一次?”

“是的,又一次。”罗密欧点点头。

“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

“没这么少吧?”班伏里奥怀疑地问。

“今年第四个。”

“这??好吧,换个角度想,你今年才十四岁。”班伏里奥试着安慰他。

“以后??情况会好转吗?”罗密欧问。

“以后??很难有人在你这个年龄破你的纪录,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啊。”

“你说这话??”罗密欧疑惑地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想试着押韵但失败了?”

“啊,被你发现了!”

“算了,就让我孤老一生吧。”

“好罗密欧,别自暴自弃啊。”班伏里奥热情地拉着罗密欧说,“你可否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让我帮你出点主意。”

“好吧,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虽然我觉得我已经拿出所有真心,再多的方法也是枉然,但是

为了不辜负兄弟你的关切,我就告诉你当天的经过吧。”

数日前,罗密欧带着从自家花园采下的九十九朵红蔷薇,夜访他心仪的少女,两人在城郊湖

畔相会。当晚明月为伴,清风作陪,俪影成双,好不浪漫。在此之前,罗密欧已经写了好几

首情诗给这个姑娘,终于得到机会对她告白。

“为了今晚说出对你的倾慕,我的唇已经准备了十四年。”罗密欧将一大捧花送到她的面前。

“哦,罗密欧,你真会说情话。”女孩儿纱扇半遮面,害羞地说。

“不,我不会说情话,是我的口无法遮拦那些从我心中涌出的真实感动。”

“罗密欧,哦??罗密欧,幸好你是罗密欧不是别人。”女孩儿笑嘻嘻地说。

“为了你,我可以是任何人。在你面前,任何人都不重要,就连这月色,这花香,这湖光,

这神秘的夜之女神,全都为你失色。”

“哦,罗密欧,你不需要是任何人,你是罗密欧就很好了。”女孩儿说。

罗密欧正想继续多说些情话,后方树林中却传来一些声响,他回头望去,见林中出现一个男

人,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朝他们走来。

今晚虽有明亮的月光,却还是难以辨别来人长相,而且也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于是罗密欧

便照着应有的礼节开口询问。

“晚上好。在下是蒙太古家的罗密欧,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没有回答,仍然是呜呜呜地缓慢前进,走起来一摇一摆。

“今晚月色真好,阁下可是前来赏月?或是有什么事要找我?”罗密欧再问,但那人没有回

应。

“难道是有事要找这位小姐吗?”

那人慢慢走近,罗密欧发现他身上衣衫褴褛,身体关节全都扭曲变形,发落齿脱,皮干肉缩,

面色如灰,两眼充血暴突,一道浓黑的汁液从左眼眶流下,脸上则像是被什么动物咬了一口,

皮肉绽开见骨,却没有血液从伤口中流出。

“啊!”罗密欧看清楚了之后,大吃一惊,“是一位受了重伤的老先生!”

“啊!”罗密欧身后传来女孩儿的尖叫声,“不要过去,他是僵尸!”

“僵尸?”罗密欧不解道。

“你不知道吗?城里传闻最近有僵尸出没。”

“我没听过啊。”罗密欧问,“僵尸是什么?”

“是很可怕的东西啦!”她怕得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可能没听过?你最近都没出门吗?”

“我都在家里写诗啊。”

“僵尸都来了还写什么诗啊!”

“不要怕。”罗密欧深情地说,“不管是诗还是僵尸,为了你,通通都交给我来解决吧。”

罗密欧说完对着僵尸拔出他的剑来。

“阁下,请问您是僵尸还是受重伤的老先生?”

僵尸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假如您是受重伤的老先生,请让我帮助您;假如您是很可怕的僵尸,就拔出您的剑来与我

一决高下吧。”

对于罗密欧十分有礼貌的询问,僵尸仍然一点响应都没有。

“罗密欧!”女孩儿在罗密欧身后叫他。

“有何吩咐?”罗密欧问。

“他是僵尸啦!”女孩儿说。

“既然他不回答,也不停下脚步,那么我猜他不是受重伤的老先生。”

“那你在干什么?”

“如果他要找我的麻烦,那么他必须拔出他的剑来。”罗密欧说。

“你疯了吗?僵尸怎么会拔剑?”

“咦?”罗密欧听了回过身来,“不会吗,那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会吃人。”女孩儿说。

罗密欧一转头,只见僵尸已经走到他面前,正对他张大了嘴巴,露出长满蛆的口,打算扑上

来咬掉罗密欧的脑袋。

罗密欧吓了一大跳,赶紧退开,并且用剑指着僵尸。

“快拔出你的剑来,我不能对手无寸铁的人出手。”罗密欧说。

“我的天哪,你没听懂吗?”女孩儿说,“这是一个僵尸,吃人的怪物,城里已经有不少人

被杀害了。”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天理难容的罪犯。”罗密欧对僵尸说,“尽管如此,你仍然应该有机

会与我公平地一决生死,或是接受公平的审判。律法便是这么规定的,你选一个吧。”

“罗密欧!”女孩儿喊着。

“有何吩咐?”

“你再不解决这个僵尸我就要走了。”她气急败坏地说。

“好吧。”罗密欧说,“这是小姐的吩咐。”

他还是坚持不对没有武器的敌人用剑,于是将剑收回剑鞘,一个回旋踢中僵尸的脑袋,咔嚓

一声,整个头竟飞了出去掉进湖水中,无头的身体也缓缓地倒了下去。

“咦,这么弱?”罗密欧很惊讶地看着无头僵尸说,“不是说会吃人吗?我已经做好与老虎

搏斗的准备,誓以性命保护我的心上人,怎么这样就解决了?没有很可怕啊。”

“他的头都飞出去啦,这样还不可怕吗?”女孩儿瞪着眼睛问。

“哦,好像有一点儿吧??”罗密欧若有所思地问,“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天哪,罗密欧,我想我受了惊吓,而且地上有一个无头的僵尸躺在那儿,我实在没办法继

续待在这里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当然。”

风度翩翩的罗密欧护送他的心上人回到城里,女孩儿在路上向他说了一些僵尸的传闻,但罗

密欧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想着如何在道别前告白。

女孩儿回到她家门口时,罗密欧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分离的时间每一秒皆是永恒。”罗密欧情深款款地说,“让我把握这永恒之前的一秒,向你

诉说我的真心,唯有真心的爱情,能够抵挡随后将至的孤独。若无法在这一刻向你倾吐,下

一刻我将在夜里枯萎。”

“哦,罗密欧,你的言辞有如珠宝,每一个字都璀璨夺目,我怎能抗拒得了你的话语。说吧,

你没说完以前,下一秒是不会到来的。”

“真诚是爱情的灵魂,我愿给你最真诚最纯净的爱,除爱无他,非爱不活。我将证明我会牺

牲一切保护这份至爱。”罗密欧说。

“你方才为我英勇地击退僵尸,既不退缩,又不失礼节,我相信你的爱是至高无上的。”

“僵尸不算什么,礼节不算什么。”罗密欧说,“就连至高无上也只是空泛的形容词,为了证

明我的爱不是朝露与昙花,明天请你差人来找我,我将捎来正式的书信。”

“哦??罗密欧!”女孩儿露出感动的笑容,“我一定会差人去找你的,什么时候呢?一大清

早吗?现在就去也可以,千万不要等到日上中天或夕阳西下,那么久的等待会让我为了爱而

患病的。”

“那么我必不会让你受爱情之苦,我一回去就写,天一亮你就可以派仆人过来,我会随时候

着。”

“别说是差仆人,就是要我亲自过去都行。”女孩儿望着罗密欧,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不,该亲自送信的人是我。让我为你写一整夜的诗,这是我最后一夜叫做罗密欧。明天日

出之后,我的名字便是你的爱人。为了你,我愿意抛弃我的名字与身份,那些财富名声与地

位,与你相比便是一片荒漠。”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的财富与这何干?”女孩儿困惑不解。

“当然有关。”罗密欧认真地说,“过去我遇到许多美丽温柔的小姐,她们的灵魂与容貌同样

是神所创造的艺术品,会令这个世上的绅士们为之倾心。当然她们都比不上你,而且她们之

中有许多位,竟是为了我家的家产才接受我的爱慕,这使我伤心欲绝。”

“这个嘛??但是罗密欧,令尊的确是维洛那两大望族之一,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所以,为了不让爱情受到金钱的诱惑,我必须脱离蒙太古家族。”罗密欧说。

“什么?你??你说什么?”女孩儿惊讶得说不上话。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婚约,明天我递出书信时,就是我离开蒙太古家的时候。”

“不??为什么?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为了证明我的爱是纯洁无瑕的,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罗密欧坚定地说。

“为我?我无所谓啊。”

“你不需要说出口。”罗密欧握起她的手,“这一切就让我来承担吧。”

“我已经说出口了啊,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家的财产比我家多一百倍,也不介意你腰间的珠宝

比我家的房产还值钱,我什么都不介意,拜托你??”

女孩儿说着,原本感动的泪光,变成哀伤的泪水滚滚流下。

“我心意已决。你不用为我哭泣,此刻我沐浴在幸福中。我要走了,明日捎信给你之后,我

便会去找神父安排我们的婚礼。”

罗密欧离去后,女孩儿流着泪说:“我是在为我自己哭泣啊,你这个猪头!”

“隔天她没差人去找你吧。”班伏里奥听完罗密欧的叙述,立刻就猜到结局了。

“没错,我去找她,她也避不见面。”罗密欧伤心地说。

“罗密欧啊,你醒醒吧,你可是罗密欧,蒙太古家的独子!”班伏里奥提醒他,“你的父亲是

维洛那超级有钱的人之一,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凯普莱特和亲王本人,这是谁都不能否

认的事实。”

“就因为这样我才要摆脱这个身份,好得到不受金钱污染的爱情。”

“你就是因为每次都对姑娘说要放弃家产,才会马上被对方抛弃的。”班伏里奥告诉他实话。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要怎么才能分辨,她爱的是我还是钱?”罗密欧仍然固执地争辩。

“听我说,假如有位姑娘她很爱你,她爱的是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脸庞和耳朵,

甚至包括你的头发和你的声音,当然还有你口中说出来的绵绵情话。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这??”罗密欧想了一下说,“我想我可以接受。”

“那么,要是你把你的脑袋给砍了,那位姑娘就不爱你了。这样你觉得她对你的爱情是虚假

的吗?”

“我为什么要把我自己的脑袋砍了?”罗密欧问。

“那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财产给抛弃了?”班伏里奥问。

“因为钱财乃身外之物。”

“不,你错了。”班伏里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是对一般市井小民说的,因为他们庸庸碌碌

一辈子也没赚几个钱。当他活着的时候,这钱能让他温饱,不会死翘翘;当他死了以后,这

钱留给子孙也吃不了几天饭,他们还是得赚钱图个温饱,如此世世代代,基本上不会有多大

改变。

“但是对贵族来说,钱财就是你的人品与格调。

“即便是比较不兴旺的家族,也会因为运用钱财的方式不同,而显示出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更不用说是像咱们蒙太古家这样的望族。想想看,你的教养、才华、学识、技艺、品味、尊

贵、风度??一切都是钱啊!”

“哦,班伏里奥,这样的说法真是残酷。”

“因为是真的,所以残酷啦。”

“难道维洛那就没有一位女性能够爱上我不是为了我的钱吗?”

“你再试个五百次搞不好有机会。”

“真的吗?”罗密欧问,“你觉得我还有机会?”

“当然有啊,你放心吧。不是每个女人头脑都那么清楚的。”

“所以只是时间和数量的问题喽?”罗密欧显然没注意到班伏里奥话中的意思。

“你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啦,不过我可没让你真的再去试五百次。”

“我知道。也许两百次就有结果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啊,对了,那天晚上你们遇到了僵尸?”

“噢,你说那个啊,是啊。”罗密欧点头。

“后来呢?”班伏里奥问。

“后来我就送罗瑟琳回家,然后我向她告白,可是她就从此不见我了。”

“我是说僵尸的事,后来呢?”班伏里奥追问。先前几桩和僵尸有关的事件,不是没有目击

者,就是目击者受到太大的惊吓而无法完整叙述经过。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罗密欧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僵尸啊,僵尸怎样了?”

“我不知道。我把僵尸的头踢飞以后,就和罗瑟琳离开那里了,要不是今天提到,我根本就

忘了有什么僵尸的事。”

“我的天哪,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忘得了?”班伏里奥抱着头。

“我被甩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僵尸的事?”罗密欧说得理直气壮。

“最近僵尸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我也??等一等,你刚刚是不是提到罗瑟琳?”

“嗯?是啊。”

“甩了你的女人是罗瑟琳?”班伏里奥抓住罗密欧的肩膀。

“是啊。”

“哪个罗瑟琳?”班伏里奥不可置信地问。

“维洛那有很多罗瑟琳吗?”罗密欧反问。

“我想没有。”班伏里奥说,“天哪,我该想到的。好罗密欧,快把她给忘了吧。”

“噢,我做不到。”罗密欧摇头,“你怎能如此残忍,接二连三地把噩耗告诉我这么一个失意

的人。”

“最大的噩耗是僵尸为患吧,但我看你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什么?”

“天哪,你不能再这样失魂落魄下去,别再想她了。”

“那么你教我怎么才能忘记她吧。”

“多看看别的美女啊,维洛那出美女,这可是远近驰名的。”

“没用的,越看只会越想她而已。”罗密欧又开始叹息起来,“给我看一个容姿绝代的美女,

只会使我记起更加美艳的罗瑟琳。倘若看一百个,便会想起一百次。我看你是不可能教我如

何忘记她的。”

“别这么确定,我可是有好方法,只要你听我的就一定有效。”

“不会有效的。”罗密欧摇着头走开。

“一定有效的。”班伏里奥笑着跟了上去。

第三幕 朱丽叶

凯普莱特刚回到家不久,帕里斯就前来拜访。虽然凯普莱特一早就给诸事烦得有些累,但帕

里斯好歹也是王族,又和凯普莱特素来友好,便还是吩咐下人快快请他进来。

帕里斯是亲王的远亲,担任维洛那的庶务官,也就是掌管城内一般民生事务,从修缮工程到

医疗卫生等,一概由他负责。这官位在王亲贵族中算是差的,既无实权又无油水,要管的事

情又多又杂。他官位虽不大,在社交圈倒是相当有名。一来是因为他相貌俊美,才情武艺也

都不差,颇得少女欢心。二来也是他热衷社交,从不错过舞会和庆典。

不过也有些人在背后对他有些微词,这实在是因为他有些异于常人的习性。

帕里斯从凯普莱特家的大门走进来,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来对他的仆人钩了钩手指头,马上就

有人上前,将一面镜子端在他面前;另外又一人上前,拿着白粉替他补妆。

除了这两个侍从之外,后面还跟了十来人之多,分别替他拿杖、拿剑等等,每人专管一样东

西。

走在前面的帕里斯,穿着一身惹眼的粉红色短袄,装饰了翠绿、靛蓝、琥珀等五颜六色的宝

石与绣线,衣摆还夸张地往上翘起,袖口则像着火一般,竟是一层又一层染红的蕾丝。

“多日不见,阁下竟更加英俊潇洒,不愧为维洛那第一美男子。”凯普莱特一见帕里斯就开

口恭维。全维洛那都知道,见到帕里斯大人称赞他的美貌就不会错。

“您真客气,日出日落,四季交替,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又何足挂齿,呵呵??”帕里斯

来到凯普莱特身边,其中一名仆役立刻上前用丝绢替他掸椅子上的灰。其实椅子干净得很,

但这是固定的动作,只要帕里斯靠近一张椅子,这名专职掸灰的仆役,就要赶紧在帕里斯的

屁股碰到椅子之前完成这个掸灰的动作,而且不能让主子坐下的动作稍有停顿,才不会破坏

了优雅的姿仪。

“不知阁下到访,所为何事?”凯普莱特问。

“有一公事,一私事。”帕里斯甩动他的头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公事想必亲王已经和您

说了,就是最近越来越严重的僵尸作祟。”

“是,这的确令人困扰啊!不知为何,一向祥和安乐的维洛那,竟会出现如此邪恶的不祥之

物。”凯普莱特痛心疾首地叹息着,“我已经允诺亲王,将会捐款相助,希望能尽快查明真相,

驱除邪魔侵扰。”

“凯普莱特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对维洛那的贡献更是有目共睹。”帕里斯说,“不过除了钱之

外,要驱除这些僵尸,还需要充足的武力。”

“武力?”

“是的,正义的武力,圣洁光明的军队,用以对抗那污秽邪恶之物。”

“我不懂,要说到军队的话,亲王不是有亲卫队和骑兵团吗?”凯普莱特不解地问。

“当然,不过那些军队都是用来对抗一般的敌人,对外杀敌,对内治乱,在没有僵尸为患的

日子里,他们也有自己的任务。”

“阁下的意思是?”

“僵尸是过去未曾需要面对的敌人,我们自然需要新的编制。”帕里斯解释道,“维洛那城的

疾病、救灾等工作,原本就是属我所管辖的,我打算重新整编原来的救火队,建立一支维安

调查队,除了对付僵尸以外,也可以分担一般治安工作。当然这是公益之事,也需要公众的

参与,尤其是您的支持最为重要。”

“这??是什么样的支持呢?如果是钱的话??”

“钱只是其中一部分。”帕里斯说,“以您的财力,这只是九牛一毛,何况也会有其他家族的

支持,要是和您商量数目的话,恐怕您会觉得我是在侮辱您。”

“岂敢、岂敢??不过,其他家族,意思是也包括蒙太古家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帕里斯俯身过去,对凯普莱特低声说,“钱是大家出没错,蒙太古家我

要是不走一趟,大家面子上也搞不定。但这件事,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人。”

“阁下要成立的维安调查队??这治安的管辖权,会不会和骑兵团有所冲突?”凯普莱特也

低声问他。

“这是特殊状况。”帕里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重点是,这调查队必须是民间组织,而且也

绝对不能是军队,否则不就是私拥兵团了吗?既然不是军队,您家里派来参加的人也不是军

人,他们依然还是您家里的人。不过,有了调查队的运作,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处理起来可就赢面大多了,不是吗?”

“不愉快的事,想必是指蒙太古家吧?难道他们就不会派人参加调查队吗?您要是拒绝的话,

恐怕台面上也不好处理吧?”

“人是可以来,”帕里斯挑了挑眉毛,“但任务怎么分配就不一定了,您说是吧?”

“只怕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吧?”凯普莱特仍有疑虑。

“两大望族虽然财势名望都很接近,不过论及人丁和税负,都是您凯普莱特家略胜一筹,到

时候依照比例请求人手,您这边人数多一些,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再进一步考虑,假如

您和我有了姻亲关系,那么增派人力就更无可厚非了。这就是我要提的私事,其实也和公事

有些关系。”

“阁下的意思是??”

“正是。”帕里斯恢复了原本的说话音量,“前些时候与您提及的婚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个嘛??”凯普莱特似乎面有难色。他的确认为这是个好提议,但是又不敢贸然答复。

帕里斯所言不假,这样一来就可以趁机壮大家族实力,帕里斯本人也可以在王族中握有实权,

取得更有利的位置。原本凯普莱特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帕里斯只是个华而不实的自恋狂,没

想到竟然城府颇深,但也因此让凯普莱特觉得应该要多花点时间,重新评估帕里斯这个人。

另外他虽深爱自己的女儿,但对于她是否想出嫁也并不是很有把握。

“我年纪大了,头脑想太复杂的事总是转不过来,公事和私事我还是分开来考虑好了。”凯

普莱特说。

“当然,理该如此。”帕里斯点头。

“小女还未满十四岁,完全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凯普莱特说,“我原本想再过两年,才替她

考虑亲事。”

“有些比她更年轻的小姐,都已经成为幸福的母亲了。”

“早开的花一定早谢,不过这是我做父亲的私心,要是她愿意的话,我当然是由衷祝福这桩

婚姻的。请原谅我太宠爱这个女儿了,她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希望与慰藉??”凯普莱特停

顿了片刻才决定,“好吧,去向她求爱吧!只要得到她的欢心,我就一定答应。今天晚上的

宴会里,阁下是我重要的贵宾,我的女儿和全维洛那美丽的待嫁女孩儿都会出席,您就从中

选一个最中意的作为新娘吧。假如您和我的女儿情意相投,我会感到非常荣幸的。”

“今晚我一定会到。”帕里斯说,“公事的部分,您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怕我没有阁下想得那么远,眼前为防范僵尸侵扰,出钱出力保护维洛那市

民,我当然是义不容辞。至于日后的规划??只要能为维洛那市尽一份力,自然也是全力配

合。”

朱丽叶啜饮着来自英国的芳醇红茶,并且吃完了最后一口下午茶的蛋糕,脸上尽是幸福满足

的笑容。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甜美的脸庞和娇小玲珑的身段上,使她看起来像是落入凡

间偷闲的仙女,只消轻轻一个转身,便会沐浴着金色的阳光翩然飞舞起来。

维洛那女子的美丽颇负盛名,但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朱丽叶。虽然她尚未满十四岁,却已经出

落得一顾倾城,尤其是水灵灵的双眸,有如春水秋月,简直教人不敢逼视。

她将骨瓷盘子和银汤匙放在一摞空盘子上。那摞盘子总共有二十四个,每一个都曾盛着全维

洛那最美味的糕点。在空盘子旁边是三把银制茶壶,精致的手工出自比利时最好的工匠;和

那些空盘子一样,不久前茶壶里装满温热的红茶,分量足可招待二三十人享用丰盛的下午茶。

但是这些全都进了朱丽叶的肚腹。

朱丽叶打了个饱嗝,虽然这动作稍嫌失礼了点儿,但她半遮朱唇,露出腼腆的笑容,仍然是

可爱又迷人。

“这下肚子不饿了,该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朱丽叶说着起身束装,并请仆人将碗盘收拾

干净。

接着她命人提来两桶水,一捆毛巾,然后将茶房门窗全关上。

两桶水一桶放在桌上,一桶放在地上,相隔三步。朱丽叶将毛巾扔进地上的那桶水里,便扎

起马步,运功翻掌,几轮吸吐之后,少女红润的脸颊上开始渗出汗水,再几轮之后竟略为蒸

腾起水雾来,掌心也微微发红,似乎是来自东方的纯阳之功。

朱丽叶右手收在腰间,左手向外画一个圆,迈步在地上那个水桶后面站稳了,身形一矮,左

手在水桶里捞出一条湿毛巾,右手一掌击出,也不见什么特别的招式,却见那条毛巾砰的一

声飞出去,平平整整地贴在桌上那水桶的外壁上,将桶中水激起阵阵涟漪。

接着她改换右手捞毛巾,左手出掌,又是端端正正地一掌,第二条毛巾又飞贴在水桶上,盖

着第一条毛巾。两条毛巾同样平整摊开,就像是细心铺好似的。

捞第三条毛巾时她开始变招,回身侧肘,横扫一掌过去,招式看来不奇不快,但是劲道威猛

豪迈、十足阳刚,全不像一个身材娇小的美丽少女能够使得出来的武功。被击中的毛巾发出

有如钟鼓鸣击之声,室内为之嗡嗡作响,水桶里也震起半尺高的水花。

第四掌、第五掌接着使出来,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攻中带守,上中下三路兼备。被击出去

的毛巾速度越来越快,声响也越来越大,水花更是几乎快要喷上屋顶。奇妙的是,那水花被

震出几尺高,却始终不溅出桶外,直起直落,每一滴都回到桶中,十几条毛巾就这样牢牢地

贴在桶壁上,也一条都不曾掉落。

直到她将第十八条毛巾向后抛出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她一时分心,翻身出掌,击中的毛

巾没有完全打开,整团飞向水桶。这次毛巾没有贴在桶壁上,而是穿破了十七条毛巾,击入

装满水的桶中,又从另一面射出来,打破了房间另一头的花瓶,还破窗飞了出去,挂在外头

花园的树上。

开门进来的是个魁梧的女人,个头比大部分的男人都要高出许多,粗壮的胳膊像树干,饱满

的胸脯又像是在棉被里塞了两只山羊,结实的下巴简直可以把核桃给压碎,若不是身着女装,

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位“壮士”竟然是位女士。

朱丽叶方才一掌将水桶整个击穿,水洒了雄壮魁梧的女人一脸一身,好不狼狈。女人瘪着嘴,

看着朱丽叶,朱丽叶赶紧收招,露出抱歉的眼神,又恢复大家闺秀的娇羞模样。

“师傅,不好意思??”朱丽叶说。

“别叫我师傅,你母亲听了又要不高兴。”高壮的女人说。

“噢,好啦??奶妈。”朱丽叶改口叫道。

“乖,我的小茱丽。”魁梧的奶妈走进来,抹着脸上的水,“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这降

龙十八掌威猛无敌,便是排山倒海也可,一定要懂得控制劲力收发,否则伤人伤己呀。”

“奶妈,都是你忽然闯进来害我分心嘛。”朱丽叶撒着娇说,“我刚才已经贴上十七条毛巾了

呢。”

“真的吗?全都是平整贴好的?”

“全都是平整贴好的。”

“你可知道我当初练了三年多,才贴上第一条平平整整的毛巾。”奶妈高兴地说,“你真是太

有天分了,当年本来只是教你玩玩的,根本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娃儿,竟然能把一套降龙十

八掌给学全了,又能练到今天这个地步。”

“都是奶妈教得好。”朱丽叶笑嘻嘻地说。

“可别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他们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教你几招防身术,其实一开始我也真的

只是教你几招作为日后防身之用,没想到短短几年??哎哟,说到夫人,我都忘了,夫人要

我来找你呢。”

“母亲?”

“是啊,你快去换衣服吧,瞧你都弄湿了。”

朱丽叶和她的奶妈来到凯普莱特夫人的寝室,夫人正在为晚上的宴会挑选衣装,几件不同颜

色的华贵礼服摊在床上,夫人手里则拿着一件金色的,对着镜子照照看看,一时难以作决定。

“母亲,我来了。”朱丽叶乖巧地欠身行礼,“您有什么吩咐?”

“是有件事。奶妈,请你出去一会儿吧。”凯普莱特夫人说,“我们有件秘密的事要谈。”

奶妈正转身要走,夫人又想起了什么,把奶妈叫住。“等等,奶妈你回来吧,这件事你也应

该听听。你知道我的女儿年纪也不算小了。”

“对啊。”奶妈说,“我可是把小茱丽的生辰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就快要十四岁了。”夫人说。

“我可以用我的十四颗牙齿打赌──不过说来伤心,我的牙齿掉得只剩四颗了,其他的都在

当年那场比武??唉,扯远了──她的确还未满十四岁呢。离收获节还有多久?”

“两个礼拜多一些。”

“哈,不多不少,不前不后,正是收获节,到那天晚上她就满十四岁了。”奶妈开始回忆起

往事,“想起来苏珊和她同年呢──愿上帝安息基督孩子的灵魂。唉??苏珊是已经和上帝

在一起啦,我命中是不该有这个孩子,但她如果活着也十四岁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小丽

断奶的那天,到现在也整整十一年了。那天还发生了地震,您瞧瞧我记性还不错吧?那天我

把苦艾涂在乳头上,她一尝是苦的,就把乳头甩开啦,还大发脾气呢!然后就地震啦,天摇

地动得厉害呢!之后不久她就会一摇一摆地到处跑了,我还记得有一回她摔跤,我那已经去

世的丈夫──愿上帝安息他的灵魂!他是个爱说笑的人,他一把抱起了这孩子,对她说:‘你

往前扑了吗?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要往后仰了,你说是不是呀,茱丽?’谁知道这个可爱

的坏东西呀,竟然就停止了哭泣,还说‘嗯’。哎哟,可真是把人笑死了,就算我活到一千

岁,我也不会忘了这件事。是不是呀,小茱丽?”

“得了,请你别再说下去了。”凯普莱特夫人说。

“是的,夫人。可是我一想到就忍不住呢。”奶妈还是笑呵呵地继续,“那时候她额头上跌了

一个包,差不多有小鸡鸡那么大咧,她痛得哭了起来,没想到我丈夫说??”

“奶妈,拜托你,我们都听过一百遍了。”朱丽叶也忍不住制止她。实在不是因为听了一百

遍,而是如果不阻止奶妈打开话匣子的话,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更不堪入耳的故事从她嘴里跑

出来了。

“好、好、好,我就不说啦。”奶妈说,“你是我照顾过的孩子中最可爱的一个小宝贝,如今

也长成最美的一个女孩儿,要说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概也就是看着你嫁人吧。”

“我正是要谈这件事。”凯普莱特夫人问,“朱丽叶,亲爱的孩子,告诉我,要是现在把你嫁

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出嫁?我做梦都没想过这样的??”朱丽叶向奶妈做了个鬼脸,“这样的??好事??会

落在我身上。”

“好事?结婚当然是好事,是大喜呢。”奶妈说,“不过夫人别怪我多嘴,小茱丽还是个孩子,

会不会早了点儿?”

“你就考虑考虑吧。”凯普莱特夫人对朱丽叶说,“维洛那城里许多比你更年轻的小姐都做母

亲了,我在你这样的年纪时,也已经生下了你。年少英俊的帕里斯已经来家里提亲了。”

“扑哧??”奶妈一听到帕里斯的名字,当场就笑了出来,“帕里斯?是那个帕里斯吗?”

“就是那个帕里斯。”夫人说。

“哎哟,小姐,像这样一个男人,可真是天下少有呢。”

“听我说,朱丽叶。我知道帕里斯是有那么点??引人侧目??不过他是亲王的亲戚,又是

个聪敏的青年才俊,你父亲和我谈过这件事,这位帕里斯也许比大家所知道的更有前途,维

洛那的夏天可找不到一朵更好的花。”

“是,他是朵好花。”奶妈仍然笑个不停,“哈哈,他真是一朵花,这我一点也不怀疑。”

“你怎么说呢?朱丽叶,你能接受这位绅士的爱意吗?”凯普莱特夫人问。

“要是我见了他以后,能够对他产生好感的话。”朱丽叶嘴上虽然这么说,眼光却望向奶妈。

她的眼神告诉奶妈,鬼才会对那个花痴男产生好感。

“那就好了。”夫人说,“今晚的宴会上,你就可以见到他。你花些心思认识他吧,我想你会

发现他的长处的。”

“是的,母亲。”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凯普莱特夫人本来要离开去打点宴会的事,忽然想起不得不交

代一下,“这件事奶妈你可得好好替我看着,就是别再让朱丽叶动手动脚地练功夫,家里头

天天都打破花瓶碗罐的,别以为我都不知道。再不像个淑女,只怕男人都吓跑了。”

第四幕 僵尸

维洛那西郊有几处老宅,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出身贵族,却快要遭人遗忘,仅能奋力地在繁

华热闹的社交圈外围招手,希望挽回自己的一席之地。今晚凯普莱特家的晚宴舞会,是维洛

那一年之中最盛大的几个活动之一,除了仇家蒙太古之外,所有王亲贵族都会参加,就连这

些家道中落的贫穷贵族也不例外。事实上这些濒临破产的家族,是最渴望这场舞会的。

每年凯普莱特和蒙太古家都会各办一场盛大的晚宴舞会,两家暗中较量,都会尽可能地邀请

所有贵族,一个也不愿错过。晚宴的目的除了与其他家族社交之外,也在于夸耀自己的财富

与气概,总要将厅堂装饰得富丽堂皇,无限制地供应名酒美馔,教人人尽兴而归;舞会的目

的则是让王亲贵族子弟挑选婚亲对象,借此机会彼此联姻,扩大家族势力,也算是社交的一

环。

那些落没的贵族,其实已经无缘参加大部分的社交活动,别说议事政论,就连一般的餐会也

没有谁会想到要邀请他们,只有凯普莱特和蒙太古家的舞会,为了极尽夸耀之能事,遍邀全

城所有的贵族,才会连他们都一起邀请。

每年参加这两家的舞会,也成了这些没落贵族唯一的希望。虽然机会渺茫,但只要有万分之

一的幸运,能与家势稍微比自己好一点的家族结为亲家,就有机会从谷底翻身。所以这几个

家族,从当天一大早,甚至是前一天日落之前,就开始准备参加舞会的装扮了。

玛丁诺先生的父母在刚结婚的时候,还算是受人尊重,但家族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到了

这一代可就离苟延残喘只有几块田地的距离。靠着那几块田,还算能够养活一家人,但是家

中只剩一位仆役,宅里半数的房间都关闭多年,仍在使用的房间也早已失去光彩。

这天玛丁诺一家人早早就准备好要去参加舞会,全都穿上了最好的晚礼服,要出发时,却不

见三个女儿其中的两个。玛丁诺先生和夫人命他们唯一的仆人去找,却连仆人也一去不返。

眼看就要迟到了,他们夫妇只好和二女儿分头去家里的每一间房间查看。

玛丁诺先生上了三楼,他先找了那些仍在使用的房间,每打开一扇门就呼唤他们女儿的名字,

还看了床底下和窗帘后面那些可以躲藏的地方。有时候他们的小女儿会躲起来玩捉迷藏,虽

然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他已经千交代万交代地说过不能延误,小女儿也已经不是那么不懂事

的年纪,在这关头上出乱子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还是得考虑这个可能。因为其他的可能比

这个更糟。

经常使用的房间都找过以后,他又找了那些已经关闭的房间。那些房间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罩

着,白布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显然有许多年没有人碰过。他有点担心这些年久失修的房间,

或许有什么损坏的东西会坍下来压着人,不过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从来不随便进入这些房

间的家人会忽然跑进去。

整个三楼找完之后,仍然不见女儿和仆人的踪影,他只好继续往阁楼去找。

玛丁诺太太在二楼一间空房里发现了脚印。那间房空了许多年,里面没有家具,只有核桃木

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上面有几道痕迹,像是有人趿拉着脚拖行的样子,而且这间房的房门

也是开着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进到这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但这些脚印很明显是一个受

伤的人所留下的。如果脚印属于她其中一个女儿或那个仅存的仆人,那就肯定是出事了;如

果不是,那也决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紧张起来,大喊着女儿和仆人的名字,然而不但没有人

响应,她还发现了更多开着的房门。

他们的二女儿从一楼大厅开始寻找,经门厅来到回廊。这里的房间大多已经不再使用,因为

有些是仆役房,有些是会客房和茶房、棋房、花房等等,只剩下餐具房、工具房和走廊尽头

的书房还在使用中。

她走过每一间房都打开来看看,并且呼唤着姐姐、妹妹的名字。她今年十六岁了,那些关闭

的房间她都不曾进入过,但她知道妹妹有时候会像是冒险一样偷偷溜进去。楼上那些挂着厚

重窗帘的客房她不喜欢,一楼的这些空房才是她想象中的藏宝阁与东方密室,其中她最喜欢

的就是茶房。

她推开了茶房的门,地上有很多足迹,但她不确定妹妹在不在,因为有很多是先前妹妹溜进

来玩踩下的。她唤了几声,然后走进去掀起盖在桌上的白布,希望看到妹妹就躲在那里,但

桌底下是空的。

于是她只好继续往下找,直到她来到书房的门口,才听到里面似乎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

她本来想快步走进去的,书房里不是她的姐姐就是她的妹妹,再不然就是从小和她们一起长

大的仆人。说不定他们全都在那里。家里没有别人了,多年来也几乎没有什么访客。

但是到了书房门口,她犹豫了。

如果是她刚刚呼唤的人之一,为什么喊了那么久都不回话?但若不是他们在房里,为什么会

有声音?

她上前轻轻地推开半掩的房门,看到的是一位衣衫破旧得难辨颜色,头发也稀疏得快要掉光

的老先生,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背对着门口,弯腰驼背地好像在修理什么工具。

她有点害怕,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出现陌生人。她该开口询问,还是赶紧去找父亲来?当然

是后者,她觉得这已经超出她能够处理的范围。但是当她想退出书房时,坐在地上的老人似

乎已经听到什么,甚至,他看起来像是闻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头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的确是一张老人的脸,但是那张脸的下半部全都是鲜血,牙齿暴突外露,

齿缝间还滴着血,湿了他整片前襟。老人的眼睛,一只瞪着她,另一只则从眼窝里滑了出来,

挂在脸颊上。而老人的手上,拿着一截人的手臂,上面还有半截袖子,正是玛丁诺家的仆人

的。

凄厉的尖叫声传遍了整栋大宅,惊吓了一群乌鸦,从玛丁诺先生的田里飞向黄昏艳红的天空。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玛丁诺家传出许多惨叫与打斗的声音,然后便从此安静下来,连呼吸声

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天色将晚,守城门的卡莱尔与奈吉点起了火炬,照亮了从夕阳刚沉落的地方蜿蜒过来的石板

路。这条路不是很宽大,却是与西边几座村镇的交通要道。在附近的城市中,维洛那是其中

最繁华富庶的,也是唯一一座四边道路都铺上石板的城市。

从维洛那的四座城门里进出的,大部分都是商人和农家。白天做农做工的出城去四周工作,

邻城的商人则进城来赶集,到了晚上商人赶着驴子离开,农家则拉着牛车返回。

凯普莱特家举办盛大宴会的这天,市民的作息与平时无异,因为这样的活动与他们是无关的。

卖菜的照样卖菜,种田的照样种田,到了日落西山时,市集上的商人纷纷收好铺子出城,外

出工作和到邻城做买卖的也陆续进城。大部分的人都会赶在天刚黑时就上路,免得深夜赶路

不安全。因此,日落前后城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火炬点亮后没多久,进城的队伍就差不多走完了,这时天上还残留着一片余晖,但路上已是

昏暗如夜。当整个队伍都过了城门之后,远远地来了一辆马车,车顶掌着一盏灯,摇摇摆摆

地向着城门走过来。

守城门的卡莱尔与奈吉也没特别注意那辆马车,开始闲聊起来,只等马车自己慢慢走来。不

知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远处的火光渐渐靠近,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奈吉拿着火炬上前

照了照,却没见车夫的位置上有人,于是他叫卡莱尔也拿火炬上前看看。

“你瞧瞧这马车上是不是没人?”

“没人?”卡莱尔拿了火炬走过去,“有车怎么会没人呢?”

然而他看清了的确是没人。不但没有车夫,车里面似乎也不见人影。

两人握起了长枪,准备把马车拦下来查看。原本维洛那连年太平,车马进出几乎都不查验,

只是减速缓行,到了城门口,往来的都和守门卫士招呼一声,若是王亲贵族则接受卫士的敬

礼,除非亲王特别交代要捉拿什么人,平常并不拦检。不过一辆马车行来竟空无一人,这也

未免太不寻常了,加上最近时有耳闻,说是僵尸作怪害人,更使得他们不得不警觉起来。

待马车来到城门口,卡莱尔先出声喝止。

“停车!”卡莱尔高举火炬喊道,“来者是哪家先生?”

“如果车上有人请立刻停下,否则我们要拦车搜查了。”奈吉说。

然而马车并没有停,拉着车的两匹马仍然缓缓地一步步走来,进到了城门底下。

卡莱尔和奈吉心想车上真是没人,和马匹喊话也是枉然,于是上前拉住马的缰绳,将马车拉

进了城门,停在一旁,好方便检查。

奈吉敲了敲车门,没有回应,于是他拉开了车门。

起先他看不清楚车内是什么,火光被风吹得不住地晃,只见到一团湿淋淋的东西。过了一会

儿他才发现那是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啊!这真是太惨了,卡莱尔,快来帮我的忙。”

卡莱尔过来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什么样的凶手如此残忍?竟将人砍杀成这般可怜的模样?”

“我想他不可能还活着,但我还是得确认一下。”奈吉将火炬递给卡莱尔,“帮我拿一下,我

上车看看。”

“你说这会是人类干下的吗?”卡莱尔说,“我想比较可能是野兽,但是最有可能的那个答

案,我不太想说。”

“你认为是僵尸对吗?”

“你不觉得很有可能吗?”卡莱尔反问。

“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救了,你说我们该通知骑兵队队长还是庶务官?”奈吉说,“最近上头

的命令搞得很复杂,与其研究僵尸什么的,倒不如想办法搞清楚那些命令比较实在。”

“你说得没错。”卡莱尔也同意,“但最近凶案太不寻常了,我是宁可信其有。”

“我相信撒旦很想放些恶魔到人间来大搞特搞一番。”奈吉走下车来,左手扶在车门上,“不

过??僵尸?那是异教徒拿来唬人的玩意儿,你要是聪明的话??”

奈吉话说到一半,忽然整个人向前飞扑,倒在地上滑了好几尺才停下来。他扑倒在石板地上,

背上竟是车里那个已经断气的死人,浑身血淋淋地趴在奈吉背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低头

在他背上猛咬。奈吉死命地往前爬,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因为他的脖子已经被勒得快要

断了。

卡莱尔看了赶紧抛开火炬,拿起长枪猛刺。第一枪就刺穿了那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的腰,但

是他仍然咬住奈吉不放,于是卡莱尔又刺了好几下,每一下都狠狠地穿透那人的身体,却阻

止不了他。

最后一下,卡莱尔狠狠地从他肩胛骨上方刺进去,枪头从左边肋骨下方穿出,贯穿了他的胸

腔。然后卡莱尔奋力一挑,硬是将他从奈吉背上拉开,才终于止住了他对奈吉的攻击。

“好兄弟,你的伤势如何?”卡莱尔将奈吉翻过来,却只见奈吉嘴里吐着血沫,嘴唇一开一

合地说不出话来,“你撑着点儿,别说话,我去唤人来帮你!”

卡莱尔站起身来,正要扯开喉咙大喊,却感到一阵剧痛,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刚才被卡莱尔甩开的那人,再度站了起来。这次他扑向卡莱尔,身上的长枪枪头刺进了卡莱

尔的背,他那张如同凶兽的嘴,则咬断了卡莱尔的脖子。

卖药人在他的密室里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还少了什么,要不就是程序不对??不,一定少了什么,我得要从头检查一遍。”

他在他那张堆满实验器材的桌上翻阅笔记本,上面记载的都是他的实验过程。笔记本旁边放

着一袋金币,对贵族来说这一袋不算什么,但是对平民百姓来说,这可能是好几年的收入。

在他那个放金币的抽屉里,还有比这多好几倍的金币,部分来自于他的资助者,其他则来自

于他暗中进行的各种交易。

他也卖合法的药,给人医病疗伤的、去淤去寒或止痛止痒的药他都有,不过他从这方面赚来

的钱少之又少,正如他贫困邋遢的外表。非法所得的钱财,他并没有给自己买件像样的衣裳,

或是住进一栋舒适的楼房。他全都收在这个密室里,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敢随意花用;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成就他最终的目标,那些钱得留着用在进行他的实验上。不久前他才花了

一笔钱,从外地找来几个粗鄙的临时工,偷偷到邻镇的墓园去挖了许多棺木回来,又从远来

的酒客口中得到消息,买到一件他认为应该很重要的不明矿物。

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就快要成功了,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死而复活和永生是否能画等号呢?或许不能,但总要一试。”他翻着笔记本说,“但是活过

来成为嗜血的恶灵,那可不是人??那可不是最终的目标??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他转身拉过来一辆推车,将许多材料放上推车的平台,又拿了几个烧杯,然后推着推车到他

那一排排的橱柜旁边寻找他需要的东西。他来到走道尽头,之前拉上的布帘敞开了。那里放

着十几具棺材,棺盖全都开着,而里面是空的,尸体全都不在了。

第五幕 舞会

“所以,茂丘西奥,这就是你的好主意?”罗密欧问。

“全城的美女都在这里了,还有更好的事情吗?”茂丘西奥说。他穿着一袭光泽耀眼的橄榄

绿短袄,饰以夸张的金色羽毛的大毡帽,肩上还夹了一只羽绒做的七彩鹦鹉,十分惹人注目。

“茂丘西奥说得没错。”班伏里奥说,“去挑一个新的对象吧,忘掉那个罗瑟琳,还有,这次

千万别再说什么要放弃家产的鬼话了。”

“不,我忘不了罗瑟琳,而且我必须要这么做,没有了钱还爱我的女孩儿,才是我的真爱。”

“嘴巴长在你的脸上,我也拦阻不了你,但是至少换个对象也好。”班伏里奥说。

“罗瑟琳到底有什么不好?”罗密欧问。

“你真的不知道?”班伏里奥反问。

“我真的不知道。”罗密欧说。

“这就要让专业人士来解答。”茂丘西奥说,“罗瑟琳和她的姊妹三人,其实是化做人形的蜘

蛛精。”

“真的?!”罗密欧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当然是假的!”茂丘西奥说,“根据我的调查,她们三姊妹专门向绅士要礼物馈赠,从珠宝、

名画、古董到丝绸、华服、美宴不一而足。对方如果要求婚,她们就尽量拖延,拖到拖不下

去了,就说她已看破红尘,要出家去当修女。”

“天哪,你说的是我所爱的罗瑟琳吗?”罗密欧不敢相信。

“正是。”茂丘西奥说,“这事在维洛那的社交圈中,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原本她们专找外

地来的富家子弟下手,全维洛那只有你这个笨蛋会上当。”

“哦,不!”罗密欧猛摇头,“我不能相信我的罗瑟琳竟是这种人,一定是你为了要说服我而

捏造出来的故事。”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相信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吧。”茂丘西奥说。

“你从小到大都骗我。”罗密欧说。

“那倒是没错。”班伏里奥说。

“好吧,教堂那件事是假的,我也没在凯普莱特家的大门口撒尿。没办法,你太容易上当了,

我忍不住嘛。”茂丘西奥耸耸肩说,“但是关于女人的事,我可一次也没说谎。”

“你是说三胞胎那件事你真的干了?”班伏里奥惊讶地问。

“千真万确。”茂丘西奥得意地回答。

“那个??那个侏儒呢?”罗密欧有点迟疑地问。

“不好意思??那个,也是真的。”茂丘西奥有点害羞地回答。

“哦,不要啊!”罗密欧和班伏里奥同时抱着头,显得相当苦恼的样子,“不要让我想起那个

故事啊,不要在脑海里浮现那个画面啊!”

“喂,你们两个!”茂丘西奥有点儿恼,“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有烦恼了,你们烦恼什么啊?那

天我喝太多了嘛!”

“你当然不会有烦恼,天塌下来你都不会烦恼。”罗密欧说。

“这我得同意。”班伏里奥附和。

“好啦,舞会的事情你怎么说,罗密欧?”茂丘西奥问。

“那可是凯普莱特家的舞会哪!”罗密欧反问,“你疯了吗?要说全城的姑娘都会出席,我家

的舞会也办得到啊。”

“可是那还得等上半年。”班伏里奥说,“我们不想看你再伤心整整半年了。”

“没有用的。”罗密欧说,“再多的美女也无法进入我的视线,别说是半年,就是十年二十年,

也不可能让我忘却罗瑟琳。”

“你两个多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班伏里奥说,“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更早之前也是。”茂丘西奥提醒他,“你还记得那些名字吗?阿莲娜、蒂娜、克里斯蒂、扎

克??”

“扎克不是啦!”班伏里奥说。

“不是吗?”茂丘西奥问。

“绝对不是!”班伏里奥和罗密欧异口同声地说。

“总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把罗瑟琳给忘掉的。”茂丘西奥说,“听我的准没错,这种事我

可是专业的。”

“难道你比我更了解我心中的爱情吗?”罗密欧不服气地反驳。

“我问你,”茂丘西奥对罗密欧说,“在整个维洛那城的社交圈中,谁是最恶名昭彰的家伙?”

“呃??帕里斯?”

“不对,帕里斯只是品位差??好吧,他也够恶名昭彰了,我换个方式问。”茂丘西奥再对

罗密欧提问,“谁是维洛那最出名的花花公子?谁尝过的维洛那少女的蓓蕾最多?谁爬美女

卧房的窗最多?谁曾经整整一个月,每天都被不同少女的父母亲拿着扫帚追打?”

“是你!”罗密欧和班伏里奥再度异口同声地回应。

“所以说,维洛那还有谁比我更专业的?”茂丘西奥说得相当自傲的样子。

“你是你,我是我。”罗密欧仍然坚持己见,“我一定要找到罗瑟琳,当面向她问个清楚。舞

会你们去吧,姑娘你们找吧,没有罗瑟琳,我就像沉没在黑暗之海的铅块,我的眼看不见别

人,我的脚也无法轻快地跳舞。”

“唉,本来我不想说的。”茂丘西奥摇着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只好告诉你。今晚的舞会,

罗瑟琳也会去。如果你想见到她??”

茂丘西奥话未说完,罗密欧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跑开了。

“天色已经晚了,我得赶紧回去换衣服。”罗密欧边跑边喊,“等会儿在我家后门见,千万别

迟到了!”

待罗密欧一溜烟儿跑回家之后,班伏里奥问茂丘西奥:“你怎么知道罗瑟琳会去?难不成你

连凯普莱特家的宾客名单都弄到手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茂丘西奥说,“早知道这么管用,就不用费那么多唇舌劝他了。”

凯普莱特家的晚宴在月光刚洒落地面的时候就开始了,洁白的旗帜在夜空下飞舞,像是成列

的天使羽翼,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雄狮则闪耀着与星星相互辉映的光斑,从下面走过的名绅淑

女都被装点得更显光鲜亮丽。

罗密欧和班伏里奥、茂丘西奥三人来到门前不远处,罗密欧脸上溢满的期待又暗淡了下来。

“他们在核对宾客的身份。”罗密欧失望地说,“没用的,就算我们戴了化装舞会的面具,没

有邀请函也进不去的。哦,我的罗瑟琳,再见你一面当真比登天还难吗?”

“别哭了啦,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茂丘西奥说,“跟我来。”

茂丘西奥带他们走开几步,来到凯普莱特家围墙外的街边,那里有几个小鞋童,茂丘西奥一

走过去便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

“先擦个鞋吧,你们也坐啊。”茂丘西奥要他们两人也坐下来擦鞋。罗密欧不懂为什么,班

伏里奥倒是笑得别有心机的模样。

“先生,今天的舞会可热闹着呢!”鞋童甩着毛巾说。

“可不是,但不是人人都去得了。”茂丘西奥说,“得要收到邀请函才能参加。”

“邀请函会不会发漏了谁?”鞋童弯下腰替茂丘西奥擦起鞋来。

“漏掉是不可能的,但难免会在路上掉了。”茂丘西奥说。

“掉了就会有人捡起来吧。”鞋童若无其事地说。

“要是有人捡到了,就值几个赏钱。”茂丘西奥也若无其事地说。

“以今晚这盛事,捡到一张该值三个金币吧。”鞋童头也不抬,看似专心擦着鞋。

“就算是今晚这盛事,一张一个金币也是很好的赏钱了。”茂丘西奥也没看鞋童,反倒是抬

头欣赏起月色来。

“一个金币固然好,但这舞会太美妙,少说得两个金币。”

“若是捡到一张赏一个金币太少,那么捡到三张加起来四个金币也可以算是发了笔小财。”

“四个金币可真不是小财呢,但是要一次捡到三张也挺不简单。”

“那么要是有人真捡到三张邀请函,我想我可以给五个金币,这可不能再多了。”

“先生您真是好心,全城最美丽的小姐也会为您的善良而倾心的。”

“你也挺会做生意的,将来发了财可要当个好先生。”茂丘西奥说着掏出五个金币来给了鞋

童,而鞋童也从怀里掏出三张邀请函来递给茂丘西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鞋童马上收

拾了鞋盒,头也不回地离开。

罗密欧看了啧啧称奇:“这也未免太神奇了,当真能在路上捡到邀请函吗?”

“什么捡的?”茂丘西奥将邀请函发给两人,“他们是城里的扒手,只要能卖得了钱的东西,

他们都能弄得到手。”

帕里斯戴着一顶硕大无比的紫色毡帽,上面插满高耸的孔雀羽毛和盛开的桃色牡丹,衣领上

的狐毛染成青翠的绿色,和外套上绛红色的东方玛瑙形成刺眼的对比。他站在凯普莱特身旁,

与凯普莱特气派的白金二色装扮完全不搭调,不过在场的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衣装,有可能

会和帕里斯相称的就是了。

“怎么还不见令嫒呢?”帕里斯兴致勃勃地问凯普莱特。

“女孩儿家嘛,还在里面装扮呢。”凯普莱特说。不过他心里有数,这个女儿根本就不会花

什么时间打扮,久久不出现,八成是为了不想穿束衣而闹脾气。

这时帕里斯的随从过来向他耳语了一番,帕里斯面色有点变化,便向凯普莱特告退。

“我有点公务得处理一下,请原谅我得暂时离开,但我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不会错过今晚的

盛会。”

“有劳!有劳!”

两人客套了一番,帕里斯才摇晃着他头顶的羽毛走开。

不一会儿,凯普莱特向宾客们致辞,也正式揭开舞会的序幕。来自东方的杂技团,还有来自

北方的摔跤手都进场表演,乐师们演奏起平日难得听闻的异国乐曲,小丑们也抛着绣球彩带,

牵着他们的猴子进场逗趣,惹得客人们哄堂大笑。

然而提伯尔特却臭着一张脸走过来,像是给赖皮狗咬了一口屁股似的。

“我敢说我见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提伯尔特说,“快来人去拿我的剑来,竟敢放肆

到这里来,真是不知死活!”

“侄儿!”凯普莱特喊住提伯尔特,“这是喜悦的场合,你要拿剑做什么?”

“姑父,您来得正好。”提伯尔特说,“我看到蒙太古家的人混进来啦,这些贼人肯定不怀好

意,我猜他们一定是来捣乱的。”

“此话当真?他们人在哪里?有几个人?”凯普莱特问。

“我可以指给您看。您瞧,现在走过第二根廊柱后面,那三个戴着眼罩的小鬼。”

“哦。那个??那小子不是罗密欧吗?”

“我想应该是。”提伯尔特说,“另外两个肯定是班伏里奥和茂丘西奥,看我去好好收拾他们。”

“且慢!”凯普莱特拦住他,“难道你想在今天这种场合动刀剑吗?这丢的可是我们家的脸。

此外亲王一早才特别关照过,你现在公开出手,教我怎么跟亲王交代?”

“可是??难道??”易怒的提伯尔特气得满脸通红,“您看看,那三个贼小鬼就这样大摇

大摆地??在那里吃我们的酒菜、跳舞嬉闹??这分明就是来嘲弄我们的盛会,您怎么忍得

下这口气?”

“忍不下也得忍,今晚谁也不准闹事。”凯普莱特说,“他们就只有三个人是吗?”

“我没见到更多蒙太古家的贼人。”提伯尔特说。

“这三个都是小鬼头,尤其那个茂丘西奥的花名,想必你也听过。”凯普莱特说,“我看这几

个小鬼八成只是为了姑娘和酒而来,随他们去吧,犯不着为了几个小鬼头动怒。只要他们不

先惹事,就当做没看见吧。”

“可是??”

“莫再争辩!谁才是这里的主人?是你还是我?你这脾气不收敛一点,迟早要搞出点事来才

甘心。现在退下吧,把你的剑收起来,今晚别让我看到你再唤人拿刀拿剑的,听到没有?”

提伯尔特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但心里仍想着改天逮到机会,绝对要好好向蒙太古家出口气。

“你不是说罗瑟琳会来吗?”罗密欧在宴会厅里转来绕去,就是没见到他想见的人,开始有

点不耐烦。

“人这么多,慢慢找,别急。”茂丘西奥胸有成竹地说,“既来之,则玩之。让我们酒也喝几

杯,舞也跳几支,最好姑娘也吻几个。听我说,罗密欧,你非得找那个罗瑟琳不可,我们也

不拦着你,但这里美女如云,你就当顺便也好,多看几个记在脑海里备用,反正你找到罗瑟

琳也只是确认一下你真的被抛弃了而已。”

“天哪,茂丘西奥,有没有人称赞过你的嘴巴?你这张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来?”罗

密欧没好气地说。

“嗯,是有不少姑娘称赞过我的嘴,不过,你知道的,不是说话而是别的用途。”

“好罗密欧,”班伏里奥说,“他这张嘴我可不敢恭维,但他说得没错,全城最美的女孩儿都

在这里,莫要眼中只有一朵花。”

“无论你们说什么都没用的,我的眼中??”罗密欧话说到一半,被一阵惊呼声打断,原来

是弄火人在厅堂中央喷了好大一个火球,点燃了一圈火花,围观的女士们都叫出了声,男士

们也赞叹着鼓掌。

茂丘西奥和班伏里奥听到惊呼声也回头去看,只见弄火人又吞了几把火,接着分成几次向空

中吐出火球,一连串竟然吐了十二个,不禁跟着大家一起拍手叫好,但是等他们再转身回来

时,罗密欧已经不知去向。

“罗密欧呢?”班伏里奥问。

“八成是找到罗瑟琳了吧。”茂丘西奥说。

“我没有看到罗瑟琳。”

“因为你不是罗密欧。”茂丘西奥说,“随他去吧,我都把他给带到这里来了,难不成还要帮

他去脱姑娘的裤子吗?等他找到罗瑟琳,当面被人家拒绝了,也许就会死心了。”

“说得也是。”班伏里奥说,“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说完便自顾自地玩乐起来,然而罗密欧在另一头并不是看到罗瑟琳,他看到的是一个纯

白的纤巧身影,有如精灵天使,背对着他走进长廊的底端。他不知道那是谁,也没见到天使

的面容,却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在罗密欧的背后,隔着那些杂耍的艺人,罗瑟琳正在窗边向一位穿着蓝色天鹅绒外套的贵公

子调情。罗密欧没看到她,茂丘西奥和班伏里奥也没看到她。

女孩儿身着一袭白色罗纱,背上系了一对白天鹅羽毛做成的翅膀,虽然只是装饰,却像是真

能飞舞起来一般轻巧。舞会里所有的人都往热闹喧哗的地方走,只有她避开人群,像是要寻

找凡人无法得见的秘境。罗密欧跟随着那装扮成天使的女孩儿走进了长廊,像候鸟追随着季

风,几乎是出自本能,却全然不知那是他家族宿敌凯普莱特的女儿朱丽叶。

几分钟之前,朱丽叶见到了站在父亲身边的帕里斯,她只花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决定今晚最

好不要让帕里斯有机会找到自己。

“哦,那就是有名的帕里斯,我可真是领教了。”朱丽叶边走边想,“我才不想和戴那种帽子

的人结婚,父亲的眼光出了什么问题吗?母亲的品味到哪里去了?晚点儿我得向奶妈求救,

拜托拜托给我换个夫家吧,我真想一掌把他的脑袋连同帽子一起轰飞出去??”

她低着头一直往角落里走,冷不防差点撞上迎面过来的男人,抬头一看,偏偏就是那个帕里

斯。

“帽??”朱丽叶想着帽子差点脱口而出,赶紧掩住口。

“什么?”帕里斯问,“美丽的小姐急着赶往何方?”

“我得去一个只有女士才能去的地方。”朱丽叶说。

“那么就恕我无法为小姐带路了。”帕里斯还算有风度地让开。

朱丽叶偷喘了一口气,匆匆进了化妆间,想着等会儿迟早要被母亲找去和帕里斯见面,到时

该怎么应付才好呢?虽说每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几乎都是由父母安排婚事,但是选谁不好,

怎么选到一个这么碍眼的家伙?帕里斯这名字她倒也听过,亲眼见到才知倒胃口的程度超乎

想象。

“怎么办呢?”朱丽叶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总不能整晚躲在这里,而且,见个面也就算了,

他们要是问起我对那帕里斯的感觉,我要如何回答呢?虽然是说要等我的答复,但我要是说

不,他们肯定会不高兴的??”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决定不管怎样,先把这件事缓一缓再说。

她转身面对着墙壁,运气双掌,沉稳地吐息,将纯阳功力周身行了一遍,然后气贯双臂,起

掌平推,使出降龙十八掌中的震惊百里。此招一出,震惊范围虽不到百里之遥,但也足以惊

动整个舞会的宾客了。

朱丽叶掌落之处,整面砖石墙壁应声爆裂,碎成了十多块残垣和一堆灰泥土屑,不但声势惊

人,也扬起一阵遮掩视线的尘土。她心想伪装成墙壁忽然倒塌弄伤了自己,那么今晚她就会

被送回房休息,至少可以先脱身。至于墙壁为什么会忽然倒塌,以及之后帕里斯再来探访要

怎么回绝,她就来不及多想了。

墙壁向外倒塌之后,朱丽叶趁着大家还在慌乱中,尘土也还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楚发生什

么事时,赶紧坐卧在砖块堆中,并且抓些土屑往自己身上头上撒,等一会儿再躺下来装做昏

迷便大功告成。

她坐在地上,眼前也看不清,双手就随便一抓。她的右手一如她所料,抓到了一大把尘土,

但她的左手可抓到了别的东西。

在尘土和石块下面,她摸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似乎还有些弹性和温度。她好奇地挥开了漫天

飞扬的尘土,再仔细看看她摸到的东西,这可吓了她一大跳。

埋在砖堆下面的,是一张人脸。

虽然那张脸真可谓货真价实的灰头土脸,但仍能从轮廓与线条看出那是个俊美秀逸的少年,

铺满了石灰的眉眼唇鼻,简直就像石雕般永恒。朱丽叶看傻了,一时间也不知该为少年的俊

秀赞叹,还是要为少年的性命担忧,她甚至不敢确认一下少年是否还活着。

少年“扑”一声喷出一口灰,接着用力咳了起来,朱丽叶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少年的

胸口。她赶紧站起来,一时手足无措。

被砖块压倒的少年正是蒙太古家的罗密欧。先前他尾随着朱丽叶,见她进了化妆间,一时出

神,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外面发呆,没想到才过没多久,面前的墙壁竟然突然爆裂倒塌。

罗密欧挣扎着爬起来,这才看到刚刚那个白色天使的身影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天使的脸孔就

是朱丽叶的脸孔。他看着朱丽叶,正如第一眼见到她的背影,那张脸在罗密欧的眼中,也同

样是人间所无法看见的。她的美丽中有着慧黠,高贵中有着纯真,灵敏中有着执著。她看着

罗密欧的眼神虽然有些惊慌,但在罗密欧眼中全都是动人的诗句。

“天哪??他们说得没错??”罗密欧喃喃地说。

“什么?”朱丽叶不知道该上前搀扶他还是做些什么,“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什么??什么事?”罗密欧觉得有些晕眩,但也不知道是被砖块给砸的,还是因为眼前少

女的美丽容颜。

“你刚才??刚才??你还好吧?”朱丽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时尘埃早已落定,舞会的宾客也都挤过来围观,罗密欧看到望向自己的视线,才慢慢回过

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凯普莱特家的舞会上。他看着一旁的宾客们,然后在人群的后面看到

了凯普莱特的眼睛。凯普莱特比许多人高出一头,虽然很多人都戴了帽子,但他炯炯有神的

目光,还是穿过人群向他望过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一头灰,连自己的父亲可能都无法马上

认出他来,更别说是朱丽叶的父亲,因此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开溜。

“快走。”罗密欧说。他不知道闯祸的是朱丽叶,只想着别卷进麻烦中还连累了这无辜的天

使。

“你说什??”朱丽叶话还没说完,就被罗密欧一把抓住手往外拉着跑。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罗密欧边跑边说,“但我看到凯普莱特家的主人往这里

过来了,留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先避一避吧。”

罗密欧身手还不错,一跃跳出了窗,朱丽叶虽然穿着长裙,但以她的功夫跳窗更不在话下,

不待罗密欧转身接她,也跟着轻轻一纵身就跳了出来。

“跟我来。”朱丽叶说着,反过来拉了罗密欧的手跑。她心想现在要解释也来不及了,的确

是先躲避一下为妙。

“我们要去哪里?”罗密欧糊里糊涂地问。

“嘘,跟我走就对了。”朱丽叶对自己的家当然十分熟悉。她拉着罗密欧穿过外廊,推开廊

底的一扇门,又穿过一条没什么人的过道和几个房间,来到一间陈设精致的会客室。这间房

里四面墙上都挂着名画,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一张书桌和一组手工制的沙发,中间铺着波斯地

毯,四处都是水晶和琉璃的摆饰,映得烛光晶莹灿烂。

两个人站在房中间,一边喘息一边凝视着对方,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却又有一种无

法言喻的感觉,不想把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舞会的音乐,想必是凯

普莱特不想惊动宾客,叫乐师重新开始演奏。

朱丽叶发现自己还牵着罗密欧的手,忽然害羞起来,甩开了手,但才一放开,罗密欧又牵了

回来。

朱丽叶觉得脸上一阵热,被罗密欧握住的手传来一点麻麻的感觉。就在这时候,窗外放起了

烟火,把室内照得一阵红一阵紫,朱丽叶的白色翅膀也仿佛发出彩虹般的光亮。

“你??你的手上都是灰。”朱丽叶说。

“若我凡俗双手上的尘土,玷污了你这圣洁的庙宇,我的双唇便是虔诚信徒,愿以一吻请求

你的宽恕。”罗密欧说。

“天哪,这灰头土脸的美少年是个诗人。”朱丽叶脸红心跳地想着,“他正在作诗向我索吻,

而我却差点把他给压死了。”

朱丽叶轻轻地反握着罗密欧的手,替他拍掉手上的灰。

“别侮辱了你的手,不过是点灰。”朱丽叶说,“让我清掉这些灰,如果要虔诚祈祷,用你的

这双手就很好。”

“那么嘴唇生来要做什么?”罗密欧深情地望着朱丽叶。

“信徒的嘴唇要向神祷告。”朱丽叶羞怯地说。她把头撇过去,但她心里想着,这才应当是

向她求爱的人啊,即使差点被活埋,也可以马上在逃命之后牵着她的手吟诗,用深情的双眼

和迷人的声音,为了一吻向她倾吐爱慕之意。

“那么我想要祈求你的允许,将手要做的事交给嘴唇。”罗密欧牵起了她的另一只手,窗外

的烟火正将她的脸庞染得殷红。

“你的祷告已蒙神答应。”朱丽叶害羞地抬起头来。

“神啊,容我请领圣恩。”罗密欧低下头轻轻地一吻,霎时间天空一片金光灿烁,然后金光

化成明亮的红色,接着又变成紫色的雨幕,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未做完的梦一样在夜空里延

长,一直划到天际才又转为蓝色,沉为一切流光归属的宁静海洋。

当罗密欧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唇上的灰已经不见了,露出原来的唇色,但脸上其他地方仍

然是厚厚的泥灰。

“这一吻便洗净了我的罪。”罗密欧温柔地说。

“你的灰却沾上了我的嘴。”朱丽叶说。她的嘴唇现在是一圈灰色的。

“啊,不好意思,让我收回来吧。”罗密欧说着又吻上了朱丽叶。

这次他们吻得更深更长,时轻时重,并且随着隔墙传来的乐音翩翩起舞。罗密欧搂着朱丽叶

的腰,托着她玉石般的颈子,在上面留下了灰色的手印。朱丽叶轻触着罗密欧的脸颊,拨着

他的发梢,把灰抖落一地。

一曲舞毕,两个人都沉浸在热吻的迷眩之中,感觉整个人都要为之融化。然而当两人分开时,

却不禁同时捧腹大笑。

罗密欧一身一脸的灰被抹去了大半,却比刚才整个布满了灰更狼狈不堪。从罗密欧身上离开

的灰,有一大部分到了朱丽叶的身上脸上,现在她看起来和罗密欧差不多狼狈,两个人都像

是刚掉进泥坑里的顽童一般。

笑着笑着,罗密欧正想上前去为朱丽叶擦脸,身旁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从门外进来的是一座

山??不,是一个女人,长得像座山,或者说是一座山,但长得像个女人。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那座山开口说,“瞧你又玩得一身泥巴,你妈妈在找你呢,要是让

她看见你这样子,我又要被骂死了。”

朱丽叶做了个鬼脸,然后看了罗密欧一眼。她的脸上仍是笑容,一脸开心又幸福的表情,似

乎有话想对罗密欧说,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罗密欧只吞吞吐吐地说了个“我”字,朱丽

叶就嘻嘻哈哈地一溜烟跑掉了。

朱丽叶离开后,她那像山一样魁梧的奶妈也转身要走,罗密欧叫住她。

“请问这位小姐的母亲是谁?”罗密欧问。他想知道朱丽叶是哪家的小姐。

“她的母亲?”奶妈回过身来,低头看着罗密欧,“她的母亲就是这府上的太太,凯普莱特

夫人。”

“什么?凯普莱特夫人?”罗密欧一听这名字便有如晴天霹雳。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跟小姐待在这么干净的房间里,还可以玩得一身泥。”奶妈打量着罗密

欧,显然猜得出来他们在这里干了什么好事,“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要是咱们小姐看上你,

你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了。所以趁没有人看见你,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洗干净吧。但要是小姐

告诉我她不喜欢你的话,那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想再看到我的。”

罗密欧独自坐在空房内,朱丽叶的奶妈已经离开不知多久,他却一直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脑中既纷乱嘈杂,又茫然空白。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相处,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他再

也无法挥去朱丽叶的天使身影,当然还有她的吻,她的笑容,以及她拉着他的手跑过一扇又

一扇的门的感觉。

几分钟前的回忆好像是过去几年的生活,又似乎已经是未来几年的梦境。罗密欧感到很困惑,

这次似乎真的和过去全不相同,可是怎么能发生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先前他一直嚷着忘不了

的那个女孩儿呢?她叫什么名字?哦,对了,她叫罗瑟琳。现在他几乎要忘了罗瑟琳的长相

了,或者是其实已经忘了,刚刚才又勉强想起来一个模糊的样子。

然而命运到底是多么顽劣的恶徒?天使竟然是仇家的女儿,爱情竟然会从怨恨的死灰中燃起,

这命运莫不是存心要惹是生非吗?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希望时间能暂停一百年,好让他能够

把这个太过复杂的问题好好想清楚。

忽然间一阵窸窣声响打断了罗密欧的思绪,他立刻跳了起来,右手紧握着剑,对着门外警戒

起来。但他随即发现,声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窗外。原本他担心是凯普莱特家的人发现什

么不对了,但声音来自窗外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他想起最近偶有耳闻的僵尸事件。

不过推窗进来的并不是僵尸,是一只黑白相间的浣熊。

“哈哈,这倒是我自己吓自己了。”罗密欧放开了剑,“小东西啊,黑与白在你身上如此鲜明

又相安无事,为什么在人身上却不可能呢?”

浣熊在维洛那市算是相当常见。这些年由于越来越繁荣,市镇中心一带已经比从前少了许多,

蒙太古家就很久没看到浣熊了,没想到凯普莱特家还有浣熊出没。浣熊虽然可爱,但是他们

除了会偷食作物之外,也可能会破坏住家的屋顶到里面去做窝,养了鸡鸭的人家,幼禽也可

能会被偷袭。所以农家多半都养了狗,防止各种不速之客来扰,浣熊就是其中的一种。

除了小孩子以外,大人看到浣熊都是尽可能驱赶,所以浣熊大多也会躲人,尤其是已经长大

的成年浣熊。罗密欧蹲下来想逗他玩,过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只成年的浣熊,才觉得不太对

劲。虽然他是第一次溜进凯普莱特家,但他猜想凯普莱特家应该和蒙太古家一样,不会太欢

迎浣熊才对。这只怎么会跑进屋里来?

罗密欧抬起头来看浣熊跑进来的那个窗口,马上就明白是什么把浣熊追赶进屋的。这次在明

亮的灯光下,罗密欧可看清楚了窗外歪着头走来的不是什么身受重伤的老人。

那是个衣着整齐的男人,但他的脑袋却少了一半,只剩下右边的眼睛,但也只是一个空洞。

残破的头颅里面露出灰色的大脑,但血液已经干成黑褐色,看起来像某种浸泡在沼泽里的东

西。僵尸缓缓举起双手,那手掌也没有半点血色,干枯得像是两根树枝,其中一只上面戴了

几个戒指,另一只则只剩下两个手指。

“如果你是受重伤的老先生,就出声‘哎’一下吧。”罗密欧说。

僵尸没有“哎”,而是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摇摇晃晃地走来,并且扑在窗台上,一个倒

栽葱翻了进来。

罗密欧拔出剑来对着僵尸,准备等他爬起来应战。

这时身后原本演奏得正热闹的音乐忽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尖叫声。罗密欧回过头去,

只见两扇紧闭的门。叫喊声从那门后面传来,让人感到非常不安。他犹豫着该不该去看看怎

么回事,又想起眼前还有一具僵尸,没想到他转回头来,僵尸已经在他面前只剩一步的距离,

干枯的双手就在他眼前,几乎就要碰到他的脸了。

罗密欧大吃一惊,立刻向后跳开,并且向僵尸刺出一剑。

这一剑插进了僵尸的身体,但是僵尸丝毫没有感觉,仍向罗密欧走来。罗密欧拔出剑,接连

出招,每一招都轻易地击中僵尸,但只是把僵尸的衣服割破许多切口,却无法阻止僵尸前进。

罗密欧边打边退,眼看就要退到墙边了,幸好僵尸动作缓慢,罗密欧发现后方已无退路,便

绕到僵尸后面。

“如果你是人类,我就不会从背后攻击你了。”罗密欧说着一剑穿进僵尸的背心,如果它还

有心脏的话,这一剑肯定穿透了它的心脏。但显然它没有,或者是它已经不需要心脏所提供

的功能了。

罗密欧拔出了剑,仍然不见一滴血,却只见僵尸转过身来,继续平举起双手,对着罗密欧走

来。

罗密欧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却又无计可施,只好继续应战。

他发现僵尸虽然杀不死,但除了动作缓慢之外,要一剑刺穿它也非常容易,就像刺一个枕头

一样。继续打斗了一阵之后,僵尸的一只手和两条腿都被罗密欧斩断,但是它仍然在地上爬,

仍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朝着罗密欧靠近。

同时门外的声响也越来越大,还不时有东西撞上门板,让罗密欧不得不担心外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罗密欧身后的窗玻璃“哗啦”一声破碎了一地,他回头一看,又是一具僵尸闯了

进来,而且别的窗外还有两具正慢慢靠近。罗密欧暗叫不妙,心想一具都杀不死,现在又来

三具,困在这个房间里似乎不是办法。他也怀疑外面的情况,说不定比这里还糟糕,那么他

就更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因为他的朋友都还在外面,那位凯普莱特家的小姐也是。

罗密欧跑向门口,一把拉开门,只见大厅里一片混乱,人们互相推挤着,好几场打斗在不同

的地方进行着,大家围着至少十具僵尸正在奋战。罗密欧正想着要怎么找到他想找的人,帕

里斯就出现在眼前了。

“对付这玩意儿,得砍掉它的头。”帕里斯说着,带着几个男人冲了进来,并且挥舞着剑,

斩下了地上那具僵尸的半个脑袋,果然它就不会再动了。

罗密欧被挤进了人群中,他再度望着大厅里的打斗,大家似乎找到了诀窍,现在还站着的僵

尸只剩一半。

“罗密欧!”是茂丘西奥的声音。

罗密欧寻声看去,找到了班伏里奥和茂丘西奥。

“快走吧,舞会已经结束了。”班伏里奥说。

“你们没受伤吧?”罗密欧喊着。

“我们没事,但要是被发现可就有事了。”茂丘西奥说。

“你们先走吧!”罗密欧说,“我还有未了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离开。”

“别傻了,你还要留下来做什么?”茂丘西奥说,“我已经瞧见罗瑟琳正和康纳家的公子打

得火热呢,轮不到你了!”

然而罗密欧没有响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移动,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第六幕 劳伦斯神父

劳伦斯神父将药草敷在瓦伦西奥的伤口时,瓦伦西奥闷哼了一声,痛苦地皱起眉头来。

“刚敷上去会有一点刺痛,过一会儿就好了。”劳伦斯神父说,“现在让我来看看你的腿伤,

我得割开你的裤管。”

劳伦斯神父说着便开始熟练地操刀。他不仅是神职人员,也是个医师、学者、科学家以及很

好的园丁。他个头不高,一头短发早已雪白,但身体仍然很健朗,气色红润,声如洪钟,很

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把苦恼写在脸上的,但今晚似乎是个例外。

瓦伦西奥旁边还坐着六七个受伤的人,劳伦斯神父都已经一一替他们疗过伤,帕里斯手下的

人正帮忙给这些伤员包扎。在劳伦斯神父身后的地上,是多达十六具尸体,幸好没有一个是

今晚的宾客。十六具尸体都是身首异处的僵尸,有些几乎只剩下骷髅,有些连衣衫都还相当

完好,劳伦斯神父甚至还认出其中几颗头颅的脸孔。

“怎么样?”帕里斯问,“他们的伤势如何?”

“请稍等。”劳伦斯神父低头仔细地察看瓦伦西奥的腿伤。

宾客们都被送回去后,伤员和僵尸都被暂留在凯普莱特家的侧厅,帕里斯和他的仆从,以及

临时派来的几名调查队人马都在这里,劳伦斯神父也被连夜请来,他是唯一通晓医术又同时

能治得了邪魔恶灵之人。凯普莱特本人当然也在场,舞会被僵尸打断的事让他非常恼怒,虽

然没有任何一位客人受伤,但这样的意外已经让他很没面子了,自己家的侍从和调查队的人

现在也负了伤,大厅里面还一片狼藉,仆人都还忙着打扫,他气得头顶都快要冒烟了,发誓

要尽快解决这件事。

“不管要花多少钱或是其他任何的支持,只管开口便是。”凯普莱特说,“僵尸已经闹到我们

凯普莱特家里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乱子。”

“是啊,”帕里斯说,“为了维洛那的市民着想,这事再也不能拖延。”

“瓦伦西奥先生有中毒的迹象。”劳伦斯神父说,“大部分的伤势都还好,但瓦伦西奥先生和

丁托列先生都中了毒,这就比较麻烦。”

“是中毒吗?”凯普莱特问,“那么这所谓的僵尸是一种毒?”

“还不能完全确定。”劳伦斯神父说,“从伤口来看,应该是中毒的症状,但我刚刚检查过这

些僵尸??其实不用检查也看得出来,其中几个很明显已经死了很久了,有几位我还认得出

来,他们的葬礼还是我主持的,都下葬在城外的墓园里。诸位,虽然我不敢说我的医术有多

么高明,但死尸从坟墓里爬出来攻击活人,这种事不可能是疾病或中毒所能够解释的。”

“那么,依您所见,该如何对付才好?”凯普莱特问。

神父长叹了一口气,不住地摇头。“难办、难办。这种情形我也没见过,只能尽量试试看。”

“劳伦斯神父,请您救救我。”瓦伦西奥说。丁托列也露出恐惧的眼神,但他的喉咙似乎严

重地发炎说不了话,刚受伤时他还只觉得伤口疼而已,现在已经开始发高烧,而瓦伦西奥也

在几分钟前开始感到晕眩。

“能做的,我一定尽全力。”劳伦斯神父对瓦伦西奥说,“我先派人回教堂去拿我的解毒药,

等一会儿也替你们两人进行驱魔和祝祷。万福玛利亚保佑你们,我真的不知道哪一种有

用??还有,帕里斯大人,得麻烦您派几个人去采药。这毒十分罕见,我手边只有极少数的

药可能有抑制的效果。阿克莱山区有一种稀有的蓝紫色药草,能治天下奇毒,尽可能多采些

回来备着。”

“这没有问题。”帕里斯说,“还要请您多费心。另外人手方面就有劳凯普莱特阁下了。”

“当然。”凯普莱特低声对帕里斯说,“这事不尽快解决,蒙太古家肯定要看我们笑话的。”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帕里斯也低声地回应,说完还对凯普莱特使了个眼色,表示心中对

此事已有默契。

“凯普莱特阁下,”劳伦斯神父说,“接下来我得替这两位进行仪式,还有劳您备房。”

“那么??这些僵尸呢?”凯普莱特问。

“尘归尘、土归土。”劳伦斯神父说,“火化之后再重新安葬吧,就让炎火净化这些可怜的躯

体,不论是什么造成的,肯定都是邪恶不洁的东西。”

* * *

这是个忙碌的夜晚。经过如此严重的僵尸攻击事件之后,许多人都在忙着善后,没有遭到攻

击的人们也连忙将家里的门窗加钉封板,更有大群市民连夜赶到教堂里祈求天主保佑,希望

能免受这恶灵的攻击。

劳伦斯神父可能是其中最忙的人。他从凯普莱特家离开之后,直接押送着载运僵尸“尸体”

的马车前往墓园。帕里斯差遣手下随他出发,三辆马车封得密不通风,唯恐路上泄露了消息,

引起市民的恐慌。

帕里斯本人则比神父更快一步出发,开始调度他才刚组织起来的调查队,执行维护治安和调

查事件的任务。首先是赶在神父的车队到达之前把墓园给封锁起来,他知道此刻不管墓园里

是什么情况,都绝对不宜让人瞧见。

再者是要调查今晚遭受僵尸攻击的事件。那么多具僵尸一路走到凯普莱特家,路上不太可能

太平无事,一定会有多起零星的攻击事件,那么也就还有伤员和中毒者。找到这些伤员和中

毒者之后,他要将这些人尽快隔离起来。虽然劳伦斯神父还没有定论,但他似乎认定这毒很

可能会传染。

帕里斯骑着马,快速地奔过城门。让人意外的是,这次跟在他后面的是穿着皮甲的骑士,不

是那些替他撑场面的仆役,而他本人也换上了不那么惹眼的硬皮甲,虽然那身皮甲上仍然有

繁复的手工雕花。在夜色的掩护下,他的表情就和皮甲上的花样一般不易被察觉,没有人注

意到,他那张一向涂着厚粉的浮夸面孔,现在深锁着眉头,一副满腹心机的精明神情。

当劳伦斯神父赶到墓园的时候,帕里斯的手下已经将整个墓园团团围住,并且个个全副武装,

严阵以待。

“帕里斯大人。”劳伦斯神父见到站在墓园中的身影,虽然还未见面容,便知道那一定是帕

里斯,“阁下是否知道什么不方便在凯普莱特府上说的内情?”

帕里斯没有响应,只是在树下转过脸来看了劳伦斯神父一眼,将身体往黑影中又移动了一步,

似乎要多隐藏些什么。

劳伦斯神父也不逼问,先命人将那些僵尸搬到空地上排好,然后再向帕里斯走去,和他一起

站在树下的阴影中。

“帕里斯大人对这墓园的戒备可真是森严啊。”劳伦斯神父说。

“今天晚上可是不平静得很。”帕里斯说,“多些安全措施是我分内的工作。”

“说得也是。”劳伦斯神父说,“只是大人动作之快,似乎早有防备,难道您事先听说了这墓

园有什么古怪?”

“从一开始听说有僵尸作怪,我就担心墓园会有古怪了。毕竟僵尸是死人活过来作祟的东西,

死人最多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大人所言甚是。”劳伦斯神父点点头,“那么大人对眼前所见景象,可有什么高见?”

两人站在树下,面对着整个墓园,在他们眼前的墓地,原本是一片平滑的圆丘,如今成为一

座凹凸不平的土堆,里面东倒西歪的都是墓碑,少说也有三十到五十个坟被挖开,里面的棺

材全都是空的。那些被翻开的土堆和墓碑在夜色下就像成群的恶鬼,在挣扎中被月光给瞬间

凝冻起来,静静地散发着恐怖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这有很多种可能。”帕里斯说,“也许是令人发指的不法之徒,一夜之间盗了这许多墓。”

“那安息的死者呢?”劳伦斯神父问。

“所以我说只是一种可能性嘛。”帕里斯说,“也有可能,这些死尸全都成了僵尸跑出来了,

那可就非常非常不妙,但在还未调查清楚之前,那也只是一种可能。”

“看这阵势,大人似乎认为这种可能性蛮高的?”

“防患于未然嘛。过多的准备总比过少的好。”

这时帕里斯的手下将排放好的僵尸泼上油点燃,火焰转眼间便吞噬了十几具尸体,难闻的气

味和飘忽的火光,使得墓园的气氛更加诡异。

这座墓园是维洛那城大部分市民死后安葬的地方,贵族则另有自己家的墓室。多年下来墓园

里累计有上千个坟,帕里斯和劳伦斯神父面前的土丘,只占了墓园不到一成的面积。虽然没

有整个墓园都沦为这副景象,可以说多少让人庆幸,但这也使得事情更加诡异。

为什么只有这一块地下面的死者不得安宁,一夜之间都成了僵尸爬出土来?是这块地受到了

什么邪恶的诅咒吗?还是有人对这块土地做了什么?

“帕里斯大人。”劳伦斯神父就着火光,看着帕里斯的眼睛问,“如果我说,我想在这里对这

块土地做些检查,您说如何呢?”

帕里斯沉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看着劳伦斯神父,然后优雅地对神父行了个礼。“那么我

会派人尽力保护您的安全,让您完成任何您想做的检查。在下相当期待您的结果呢。”

第七幕 罗密欧与朱丽叶

朱丽叶躺在床上装病,但满脑子都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那位脸上满是灰土的少年是谁?他是文雅的绅士,又是大胆的盗贼;能够临危不乱地作诗,

又可以毫不犹豫地求爱;他的眼神那般热切,双手诚恳又温柔,话语如同初夏的歌谣,一字

一句都带着暖意。而他的吻??朱丽叶觉得他的气息还留在唇上,他的呼吸就在自己口中,

莫说是今夜,恐怕今生也不会消散。

她的母亲凯普莱特夫人过来敲门,但她现在完全无法思考别的事,只好把被单拉上来遮住她

红晕的脸颊。

“你还好吗,我的孩子?”凯普莱特夫人坐在她的床沿,摸着她的额头,“你好像有点发热

呢,医生告诉我你没受伤,但我想你一定被那些可怕的僵尸给吓着了吧?”

“是??是的。”朱丽叶说,“真的吓着我了,好可怕??”

“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吧,或许聊一聊别的事,可以让你忘记刚才受的惊吓。”

“谢谢您,母亲,但我已经好多了。而且??可能是刚才的事太过吓人,我现在觉得全身虚

脱无力,眼皮都快要垂下来了。”

“这样啊??那好吧,你就早点儿休息好了。”凯普莱特夫人说,“今晚也够忙的了,那我叫

奶妈来照顾你,我和你父亲可能还得处理不少事呢。”

夫人离开后不久奶妈就进来了。她坐在夫人刚刚坐过的位置,朱丽叶的床立刻发出“吱”的

一声歪向一边,朱丽叶差点滚到奶妈的屁股底下。

“啊,对不起。我老是忘了小姐的床比较软。”奶妈说着起身,换了一把特制的椅子坐,“你

瞧瞧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但是你从小到大的可爱模样,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奶妈起身之后,朱丽叶又滚回床中间,她爬起来,拨开刚才甩在脸上的头发,兴奋地问奶妈:

“怎么样?你查出来他是谁了吗?”

“刚刚有十几具僵尸冲进大厅,几十个男人拿着剑打斗??僵尸啊!我的小茱丽啊,连劳伦

斯神父都来了,你这个小脑袋瓜里还只想着你的男人。我那死去的老公说得真没错──愿神

保佑他在天之灵──小女孩儿很快就会长大了,一长大可就是个姑娘了??”

“奶妈!”朱丽叶着急地问,“别再吊我胃口了,那些话等等再说吧,你查出他的身份了吗?

我等得肚子都饿起来了。”

“唉,我实在不知道告诉你答案之后,你的胃口会马上消失,还是得吃下一头牛来发泄你的

怨气。”

“你在说些什么呀?”

“他是罗密欧。”奶妈说,“小茱丽,他是蒙太古家的罗密欧,蒙太古的独子,仇敌家的儿子。”

“天哪!你可确认清楚了?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奶妈说,“我查了好几遍,当然没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不过我的消息也是挺灵

通的。他真的是罗密欧不会错,错了我就是男人。”

朱丽叶听了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奶妈一眼。

“干吗?你可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有什么好怀疑的?”

“唉!”朱丽叶伤心地叹息,下了床,赤着脚走到落地窗边,将窗推开,让夜晚的凉风吹拂

进来。

“真是让人不知所措的消息。”朱丽叶说,“奶妈你说得没错,现在我也不知道听到这消息是

让我不饿了还是更饿了,反正我的胃都纠结在一起了。”

“你要是饿了我就请厨房备夜宵,我猜舞会忽然中断了,厨房里一定还有不少好吃的。”

“先让我冷静一下吧。”朱丽叶说着,走出了房间,来到面对着大半个维洛那城的阳台上。

奶妈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让朱丽叶连吃夜宵都可以等的男人,绝对是真的在朱丽叶心中

占有相当分量。

“唉!”朱丽叶伏在阳台栏杆上,对着星光点点的维洛那城又是一声长叹。

朱丽叶没发现,就在她的正下方,有个人听到她的叹息声,忽然停下了动作,躲进了阳台的

阴影中。如果是平常,朱丽叶应该早就察觉了,但这时她心中太乱,无法细察周遭的动静。

阳台下的人正是罗密欧。他不顾班伏里奥和茂丘西奥的劝阻,硬是要留在凯普莱特家中,因

为他想再见朱丽叶一面。他知道了朱丽叶的身份,但他想要再当面确认一次,不是怀疑这身

份的真假,而是想确认朱丽叶的心意。

罗密欧认为他找到了真爱,虽然他求婚失败了好几十次,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尽管他文

采傲人,也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他心中的悸动,这是完全没来由的,没有任何原因能够解释,

但他知道他爱上朱丽叶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过去一样,用全然无保留的坦承来迎接这

份爱,如果对方也响应了,那他知道这就是他一生所求。

错过今晚,再要找到机会混进凯普莱特府就难如登天了,所以他一定要在今晚找到朱丽叶,

确认他的爱是否能得到响应。

听到楼上传来声响,罗密欧赶紧掩身到阳台下。那在楼上叹息的女孩子是朱丽叶吗?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朱丽叶说。

现在罗密欧确定了,在上方阳台的就是朱丽叶没错。

“否认你的家族,抛弃你的姓氏吧。”朱丽叶说,“假如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向我宣

誓你的爱情,我就再也不姓凯普莱特。”

“怎么办?”罗密欧心里想着,“我要继续听下去,还是开口向她说话?”罗密欧只想着要

找到她,却忘了思考找到她以后该怎么开口。

“你不是我的敌人,只有你的姓名才是。”朱丽叶说,“你若不姓蒙太古,你仍然是你呀!蒙

太古又不是你的手,又不是你的脚,又不是脸,又不是鼻子,又不是嘴唇??”

“也不是小鸡鸡。”奶妈坐在一旁自言自语地搭腔。

“换一个姓吧。”朱丽叶说,“姓名只是个称呼,就像玫瑰,你叫它别的名字,也不会改变它

的芬芳。”

“对,你把玫瑰叫做大便,它还是一样香。”奶妈自得其乐地说。

“罗密欧,换一个名字吧。”朱丽叶没有理会奶妈无聊的笑话,“抛弃这一个空名吧,我愿意

用我的心灵来赔偿你的损失。”

罗密欧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过去一次又一次地,只要他对女孩子说出他愿意放弃家族

以证明真爱,得到的下场就是立刻被抛弃;这一次,他还没开口,朱丽叶就说出他的愿望了。

不用再怀疑了,朱丽叶绝对就是他的真爱!

“我愿意听你的话。”罗密欧从阳台下方走出来,“只要你以爱为名唤我,我便重新出生受洗,

脱离我的家族,再也不叫罗密欧了。”

“是谁?”朱丽叶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谁?”奶妈也站了起来,整把椅子差点向后摔倒。

“我无法向你说出我的名,因为那名是你的仇敌。”罗密欧向后退,站到月光下,好让朱丽

叶看清楚他,“我憎恨我的名字,只因为那是你的仇恨。如将此名写在纸上,我便要撕碎成

千万片。”

“罗密欧!你不是罗密欧吗?”朱丽叶轻声地惊呼。

“罗密欧?”奶妈也感到惊讶。

“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不是。”罗密欧说。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朱丽叶一边说,一边在背后对奶妈挥手,叫她赶快走,“花园的

墙这么高,今晚又有僵尸闹事,一定会加强巡逻。你要是被他们看见,他们可能会杀了你的。”

奶妈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便离开房间。

“我乘着爱情的羽翼飞翔而来,再高的墙也阻挡不了我。”罗密欧说,“爱情给了我力量,虽

千万人,吾往矣,又何惧几柄刀剑?”

“什么?”

“简单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爱呀。”罗密欧说。

“好了、好了??我很高兴见到你,但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啊。”朱丽叶说,“这花园是会有

人巡逻的,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朱丽叶话才说完,就看到花园外火光闪动,同时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罗密欧还在东张西望

地找地方躲,但朱丽叶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出罗密欧的位置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等他们巡到

窗下,肯定会被发现,于是当机立断,跑回房间里,一把将床单扯了起来。

“罗密欧!”朱丽叶压低了声音唤他,“快抓住床单。”

朱丽叶将床单放下阳台,罗密欧才刚抓住,朱丽叶就使出一招神龙摆尾,将罗密欧给拉上了

三楼阳台,但因为一时紧张而用力过猛,罗密欧飞过了头,他的脸直接撞上三楼的天花板,

然后重重地摔进了朱丽叶的房间。

走进花园的守卫,正好听到撞击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却只见到自己家的小姐在阳台上赏月。

“小姐晚上好!”其中一名守卫喊着,“小姐刚才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哦??是??是奶妈刚刚在我房里摔了一跤,没事的。”朱丽叶说。

“哦,原来如此。”

应付完了守卫后,朱丽叶赶紧回房,抱起躺在地上的罗密欧。原本他的脸已经洗干净,这下

又变成灰头土脸,而且还多了两道鼻血。

“罗密欧,你没事吧?”朱丽叶唤着他。

“我??”罗密欧看看四周,头还有点晕,“我为什么会忽然跑到这里来?”

“这也是因为爱啊。”朱丽叶用手帕替他擦掉鼻血。

“守卫呢?”

“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的。”

“朦胧的月色可以遮住他们的眼睛,而且??咦?你刚刚不是在三楼吗?”罗密欧这才发现。

“我还是在三楼,现在你也在三楼啦。”朱丽叶说,“来,让我替你洗把脸,好让我看清楚你

的长相。”

“是你拉我上来的?”罗密欧问。

“是啊。”朱丽叶打湿了毛巾,擦着罗密欧的脸,“我从小跟着奶妈习武,会一些功夫。你不

会嫌女孩子动手动脚的吧?”

“当然不会,会功夫好啊,身体好!”

“因为练武的关系,我食量很大,你不在意女孩子吃得多吧?”

“当然不会,吃得多好啊,有口福!”

“吃得多,力气也大,刚刚是我拉得太用力,才让你撞到头的。你不会讨厌力气太大的女生

吧?”

“当然不会,力气大好啊,我省事!”

“我有时候也蛮粗野的,常常打坏东西,你也不会在乎吧?”

“当然不会,打坏了好啊,买新的!”

“你文采翩翩,出口成章,我仰慕你,但我不擅长舞文弄墨,你不会怪我没气质吧?”

“当然不会,没气质好啊,一天到晚吟诗作对也很累的,以后我们满口粗话当一对粗野人,

多快活!”

“哦,罗密欧,真是太好了。”朱丽叶说,“所有我老爸老妈会气死的事,你一样也不在乎。”

“有什么好在乎的,喜欢都来不及呢。”罗密欧握起朱丽叶的手,刚洗干净的脸上,水珠像

星星般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我妈妈一直要我学着有教养一点儿,否则男人都会被我吓跑。如果你不是蒙太古家的人该

有多好。”

“通常说到这句话,都是女孩子立刻被吓跑。”

“哪句话?”朱丽叶问。

“如果我不是蒙太古家的人。”罗密欧说。

“你没事就对女孩子说这句话?”

“也不是没事啦,但是每次我一说完,她们就再也不理我了。”罗密欧感叹地说,“我总是向

我遇见的女孩儿们说,我要为了她放弃家产,以证明这份爱情与金钱无关,结果她们就跑了。

原来她们都是为了我的钱或家世背景才和我来往,难怪我一直无法感受到她们的真心,只有

你不一样。”

“哦,罗密欧啊。”朱丽叶深情地望着罗密欧的眼睛,“你真是世间最真诚的绅士,你的美德

简直就跟笨蛋一样。假如你不是和我共度未来的话,我想你的未来可能令人堪忧。但你不用

再被女生抛弃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朱丽叶说完,一把将罗密欧推倒在地上,双唇也跟着贴上了罗密欧的唇。这次没有人打扰,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几乎都要窒息了才分开来喘口气。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朱丽叶问道。

“我不知道。”罗密欧说,“一定是爱情引领我的,他借给我眼睛,他替我操舵,让我在汪洋

大海中??”

“随便啦??”朱丽叶说着又吻上去,打断了罗密欧想说的话。

他们再度热吻起来,光是吻,便已经像是一支又一支的双人舞,嘴唇追逐着嘴唇,笑颜伴随

着笑颜,两人一圈又一圈地回旋,直到撞上床脚才停下来。

“我头有一点昏。哈哈??房间在旋转??”罗密欧说。他试着想站起来,但是又往前趴了

下去。

“过来这里,在这里坐着。”朱丽叶把罗密欧拉回来,靠着床,坐在自己身边,“让我好好看

一看你,今晚见到你好几次,你的脸都被遮了起来。哎呀,你的头上肿了一个包,但你还是

那么可爱。”

“今晚我的脸可真是多灾多难,还好妈妈说我从小脸皮厚,怎么摔也摔不坏。”罗密欧傻笑

着说。

“还好它很厚,摔坏了我可要伤心死了。”朱丽叶摸着罗密欧的脸庞。

“那么我要把脸皮练得城墙般厚,以防摔坏了让你难过。”

“我好感动,可是我现在想起一件不好的事了。”朱丽叶说,“维洛那城的庶务官,那个大家

都知道的自恋狂帕里斯,今天早上来我家提亲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妈好像有意要把我嫁

给他。我在舞会上见到他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对

他们说。”

“嫁给我吧!”罗密欧立刻说,“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我的姓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今生来生

我都会爱你。”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愿意对着月亮起誓。”

“不要对月亮起誓,月有阴晴圆缺,她是善变的。”

“那么我要对什么起誓?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相信我。”

“不要起誓了,我相信你。”朱丽叶说,“但是得要让我父母也相信你。”

“告诉我该怎么做?”

“明天我差人去找你。如果你是真心的,就把你的婚约交给他,把你定下的时间地点写好,

请神父为我们主持婚礼,这样就是一场正式的婚姻了。”

“我现在就可以和你约定,我现在就可以去找劳伦斯神父。”罗密欧说。

“不行,得照正式的来。”朱丽叶说,“你知道的,除了男方到女方家里提亲之外,就只有这

个方法了。一定要正式的婚姻,才能让他们承认,而且劳伦斯神父今晚在忙着替伤员疗伤,

出了这么多僵尸,他想必得忙上整晚。”

“要是他们仍然不接受这场婚姻呢?”

“那么我就将我的命运托付给你。你不要姓蒙太古,我也不要姓凯普莱特了,我愿意跟随你

到天涯海角。”

“好,我都听你的。”

“那么,现在你先回去吧。”朱丽叶走向阳台,察看外面有没有人经过,“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趁现在离开吧,他们才刚巡过花园,现在正好是空当儿。”

“啊,我们这么快就要分开了吗?”罗密欧不舍地上前握住朱丽叶的手。

“我也不想与你分别,但是??”朱丽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敲门声传来。

“小姐,您已经睡了吗?”是凯普莱特家里的仆人。

“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吗?”朱丽叶说。

“因为僵尸的事,府里现在不太平静,夫人交代我们来照顾您。”

“我很好,谢谢你们。”

“小姐已经把门窗都关好了吗?”

“都关好了。”

“那么我们会在门口替小姐守门,请小姐安心歇息吧。要是有什么异状,只要开口喊一声,

我们随时等候小姐的差遣。”

“我知道了。”朱丽叶应完,低声对罗密欧说,“你看,你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了。现在也不

可能从房门出去了,得请你再从阳台上爬出去。”

“啊,我走到这阳台上才发现??这里好高!”

“不要紧的,你抓住床单,我再放你下去。这次我不会让你撞到头了。”

“如果是你拉的,撞一千次我也开心,只要你不要放开我。”罗密欧说着低头吻了朱丽叶,

“这一吻是今夜的告别,此后我只要一分钟见不到你,便要与你吻别一次,否则等待将使我

枯萎。”

“傻罗密欧??”朱丽叶笑着回吻了罗密欧一下,“真要这么亲吻下去,我们会连吃饭的时

间都没有。”

“为了吻你,不吃饭也没关系。”罗密欧说着又吻了朱丽叶一次。

“呃??这我办不到。”说到吃饭,朱丽叶发现肚子好像又饿起来了,“不过你真的该走了,

来,快抓住床单。”

“如果吻不到你,吃再多饭也止不了我的饥饿。”

“好,我知道了,你越说我越饿。去吧,明天我该什么时候请人去找你?”

“九点钟吧。”罗密欧说,“一早我就会去找劳伦斯神父。”

送走了罗密欧,朱丽叶站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的房间,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房间是如此地空旷。

少了罗密欧,华丽的四方空间,简直就像墓室一般寂寥。但几分钟之后,她还是觉得空空的

胃比较难忍受,但也幸好比较容易填满,于是她唤了门外的仆人,请他们准备夜宵。

第八幕 黎明之前

黑色的马车停在暗巷里,像是影子里的影子,远看无法察觉,近看却反而觉得它巨大得无边

无际。

卖药人披着退色的破外套,低着头走向阴影般的黑马车,一路上不时地往后看,确认是否有

人跟踪。马车和马都是黑的,连缰绳和钉扣也都是黑的,黑到卖药人一直走来,几乎要一头

撞上去,才发现马车就停在自己眼前。

“你迟到了。”马车里的人说,“我不喜欢有人迟到。”

“对不起。”卖药人对着马车鞠躬行礼,“一路上都有人巡逻,我得绕好几次路??”

“哈哈哈??”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阵笑声,似乎卖药人说了个笑话,但卖药人可一点说笑的

意思都没有。

“没想到你还真管点用。”马车里的人抛了一个袋子出来,“到外地去花用,别太招摇,知道

吗?”

“是??谢谢大爷!”卖药人接了袋子,是相当沉重的一袋金币,砸得他手臂都疼了,但是

他当然不会嫌重。

“去把材料备足吧。”马车里的人说,“听我命令行事,好处就少不了你的。但要是你不听

话??可别忘了我能给你留着这条命,也能随时收回来。”

卖药人再三谢过后转身离去,等他走出巷口之后,再回过头去,已经不见黑马车的踪影,不

过他不知道是马车已经走了,还是隐身在黑暗中。

金币在卖药人的怀里,重得他几乎要弯下腰来,隐蔽在帽檐儿下的脸,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

来。这是他打从出生以来得到过的最多的一笔赏钱,如果他愿意的话,也许可以到别的城镇

去,买下一处房产,过上好几年接近贵族的好日子;他也可以买一块地,或买一间铺子,做

一点小生意,这辈子便不用再烦恼温饱。

但他可没有这样的打算。如果要这样做的话,他可能得要流亡到连候鸟和季风都到不了的地

方,才能安心地享用这些钱,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为了享福才赚这些钱,至少不完全是。接

下来这几天,他打算改头换面一番,到邻村去喝点酒,找几个姑娘玩玩。以他平日蓬头垢面

的模样,只要梳洗干净,走在路上恐怕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但是他不想待在维洛那玩乐,以

免怀里抱着姑娘的时候,外面有僵尸破窗而入,而那些僵尸有多么令人扫兴,他可是比谁都

清楚。

但他还会再回来。他并不打算拿了钱就这么远走高飞,因为他还有未完成的事,远比他的资

助者,那位坐在黑马车里的大爷所交代的事更重要。这是他终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因为黑

马车大爷的资助,而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所以他不能放弃,就算有生命危险,他也得继续完

成这件事。

然而出城是天亮以后的事,天亮之前他还有个地方要去,今晚大家都忙着应付僵尸,这是个

难得的好机会,有个地方他一直想去一探究竟,错过今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朱丽叶放下牛奶壶,打了一个饱嗝,她觉得现在可以舒舒服服地去睡觉了。她除了喝掉一整

壶热牛奶之外,还吃了三个苹果派、一个蓝莓派、一个起司蛋糕、两个鸡肉派、半只烤鸡、

两份煎牛排、好几块比萨、一些意大利香肠、一些腌菜和水果,另外再加上一把核桃。以夜

宵来说,她的确是吃得比平常要多一点,因为她晚餐吃得太少了,舞会开始前她只吃了两块

猪排和几片烤饼而已。

她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开始感到眼皮沉重了。这时候她又回想起与罗密欧相会的过程,心

里觉得一阵阵甜蜜如涟漪泛起,不由得脸上充满了笑意。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真想跳起

来翻几个筋斗,但是怕吵醒了别人,所以只是轻快地蹦跳起来。

跳着跳着,走廊的另一头出现了人影和声响,于是她停了下来改作走步。

人影晃动了几下,出现在影子后面的是瓦伦西奥。他是凯普莱特家的侍卫之一,稍早时在舞

会中与僵尸搏斗而受了伤。朱丽叶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瓦伦西奥?是你吗?”朱丽叶问,“我以为你会休养好一阵子,听他们说你伤势不轻?”

瓦伦西奥没有回答,只是拖着他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朱丽叶觉得有些可疑。在凯普莱特家,一个负伤的人,总会有

人照顾他,不管是家族的亲戚,或是打杂的下人。瓦伦西奥伤得不轻,甚至整条腿都被血水

浸湿了,发黑的污血滴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拖成长长的一条血迹,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应

该下床乱跑的人。

朱丽叶警戒着,等他走得更近了一些,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是瓦伦西奥没错,但他的脸色发青,嘴唇又黑又紫,脸颊上还有几块暗斑,嘴角有些溃烂,

其中一道伤口裂了开来,口水和血液混合着流下来。他的双眼充满血丝,目光呆滞,看着前

方转也不转,看起来就像刚刚猎回来挂在钩子上的山猪一般。

朱丽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她从没看过任何人受伤或生病会变成这副样子的,但是这

种模样她的确在不久前才看到过。

僵尸。

瓦伦西奥的脖子僵硬地转动了一下,发出令人发毛的碎裂声,然后一道污黑的血液从颈部流

了下来。

“瓦伦西奥??”朱丽叶思考着该怎么办。

瓦伦西奥似乎到现在才察觉到朱丽叶站在这里,于是朝着朱丽叶慢慢走过来。朱丽叶看到他

的模样,一时吓着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不回答?你该不会变成僵尸了吧?你??你??到底怎

么回事?”

瓦伦西奥对朱丽叶一连串的问句充耳不闻,只是一步步地逼近,并且张开了他的嘴,露出一

条发黑发肿的舌头。朱丽叶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不由自主地捂住口鼻,并且慢慢向后退。

当朱丽叶的背碰到墙壁时,她好像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冷

静下来,稍稍调息,运气到右掌,然后对瓦伦西奥说:“请你别再靠近了。”

朱丽叶说完之后,瓦伦西奥又向前踏出了一步,朱丽叶轻叹一声,一式龙战于野忽地轰出,

瓦伦西奥立刻向后飞起,整个身子越过了长廊,穿破窗户摔了出去。

“愿神祝福他的灵魂安息。”朱丽叶说完收势一握,再张开手掌一看,只见掌心一片黏稠,

不知道是什么液体。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啊!”朱丽叶皱起眉头来,直觉地想找地方擦手,看了看左右都是华

丽的壁饰窗帘,只好忍耐着走向厨房。

朱丽叶走到转角,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就要出掌,看到是自家的守卫,才赶紧收

了招。

“小姐,你没事吧?”守卫们问。

“我还好,但是瓦伦西奥不太好。”朱丽叶说,“我想他已经变成僵尸了,刚才我在走廊上遇

到他,他似乎想要攻击我。”

“就是为了这件事,老爷才叫我们赶紧过来察看小姐的安危。”守卫说,“丁托列也变成了僵

尸,刚刚在后院被大家制伏了??唉,可怜的丁托列,愿神祝福他在天上的灵魂。那么,瓦

伦西奥呢?”

“刚刚被我从那扇窗打飞出去了,你们有没有东西可以擦手?”朱丽叶问。

“哦,有??”其中一名守卫掏出他的手巾。

朱丽叶接过手巾,正要擦手,却见长廊底端那扇破窗后伸出一只手来。被朱丽叶一掌击出窗

外的瓦伦西奥,竟然又从窗外爬了回来。他全身扭曲变形,背上还插着一截窗框,脸颊上也

撕破了一大块肌肉,显然已经被朱丽叶重创,但仍然歪歪斜斜地朝他们走来。

“等一下再擦吧。”朱丽叶将手巾还给那名守卫,“先替我拿一下。”

“小姐??”守卫才刚开口,朱丽叶就冲了出去,狂奔向僵尸瓦伦西奥。

“安息吧!”朱丽叶纵身而起,使出铺天盖地的一招时乘六龙,接着便是一声轰然巨响,凯

普莱特家的墙上就又多了一个大洞。

劳伦斯神父急忙赶到维洛那广场的时候,这里已经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蒙太古和凯普莱特

都在场,各自带着一群仆从,各据广场一方。这回他们相当安分地没有大打出手,主要原因

是亲王本人也在场。当然躺在中间的尸体也是原因之一。

除了两大家族之外,另外还有七八位颇有声望的家族长者也在一旁守候着,劳伦斯神父接到

消息便立刻赶来,和广场上大部分人一样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凯普莱特,还有蒙太古,以及关心维洛那城安危的诸位,这真是非常的不幸。”亲王走到

中间说,“没想到一早才交代诸位要特别留心的事,到了晚上竟然演变成这等悲事。躺在地

上的都是我们认识的人,在今天日出的时候,甚至在几个小时前,他们都还在我们身边,但

现在他们都躺在这里。

“他们不只是死了,还变成了僵尸。谁能够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一方面是真的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另一方面则是大多还惊魂未定。

杜瓦利侯爵是临时接到通知的,他从睡梦中被叫醒,只听说是僵尸作乱;亚提多夫人则是被

破门而入的僵尸惊醒,她的三个儿子连手解决了僵尸之后,才发现那颗被砍下来的头颅是属

于雷波瓦家的长男。地上的七具尸体全都是在今晚第一波僵尸攻击后受伤的人,包括凯普莱

特家的两名侍卫。天还未亮,这些伤员竟全都成了僵尸。

“禀告亲王,我相信这是一种毒素。”劳伦斯神父说,“这些伤员在还没有变成僵尸之前,我

都检查过他们的伤势,很明显地都有中毒的现象,伤口有不正常的溃烂,体温也异常地升高。

我还不清楚是哪一种毒,但几乎可以肯定,僵尸的身上带有毒性,被僵尸攻击的人,有可能

会中毒??先前我还不了解毒性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现在大概可以确定了。中毒的人,也

会变成僵尸!”

此语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请等一下!”帕里斯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似乎是刚刚才赶到,“劳伦斯神父所说的,

应该还只是一种猜测吧?不可能这么快就下结论的,不是吗?”

“理论上,您说得没错,帕里斯大人。”劳伦斯神父说,“理论上,我需要做很多的检验和查

证,一一比对样本,甚至要做无数的实验来厘清事实。像这样前所未见的毒素,光是找来源,

有时候就要花上好几年才会有一点进展。”

“这种事情怎么能等上好几年呢?”凯普莱特忍不住怒问。

“我想神父并没有这样说。”蒙太古说。当然他也不可能接受等上几年,但是和凯普莱特唱

反调,似乎已经成为他血液中的自然反应。

“神父怎么说,该让神父自己来解释吧。”凯普莱特也不满地反驳,“你又不是神父,你多什

么嘴啊?”

“够了!”亲王制止他们继续斗嘴,“把你们的恩怨丢到一边去。”

“就是因为不能等,我才必须先做大胆假设。”劳伦斯神父说,“以目前所知的情况来说,毒

性很有可能经由接触而散布。”

“那么我们立即需要一套防范方法。”亲王说。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帕里斯抢着上前说,“我已经把这个可能性考虑进去了,如果大家

都同意神父提出的假设,那么就让我来筹划防治僵尸的办法吧。”

“尽快!维洛那的臣民可不能在这样的恐惧下等待。”亲王说,“如果你有对策,任何调度只

要你开口都行。但要是你无法解决,我就要撤你的职,让能够成事的人来接手。”

“请放心交给我。”帕里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天亮之后我便亲自向您报告,现在我得立刻

进行清查,以免危害继续扩大。”

“还有,蒙太古和凯普莱特,二位卿家。”亲王点了名说,“你们是维洛那城的支柱,不管你

们愿不愿意,就算是假装也好,我要你们在此握手言和,一起合作对抗僵尸。要是谁做不到

的话,就视同对我的背叛,那就别怪我不顾情面。”

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互望一眼,两人都十分不情愿,但也知道情势非比寻常,只好心不甘情不

愿地上前握了一下手。

“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帕里斯。你说能够解决,最好别让我失望。”亲王说。

帕里斯深深地一鞠躬,然后看着亲王离去的背影,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得意的笑容。这比他

想的还要好。他运作了多日成立调查队,为的就是抢在王室之前建立一个有实质作战能力的

治安部队,好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原本他还在想如何说服亲王给他更多的授权,没想到亲

王自己开口了。当他再度挺起腰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比刚才要长高了一些。

然而劳伦斯神父对他的成长并不怎么欣赏,他来到帕里斯身边,似有所指地问:“这个‘早

有准备’,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事情才刚发生,大人就把这个可能性考虑进去了?”

“神父是说我向亲王吹牛?”帕里斯反问,“事情才发生不久,神父就提出毒性会传染的假

设,这个假设会不会也太早了一点?该不会是瞎猜的吧?”

两人交谈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尸体上,而且亲王一走,全都开始

议论纷纷,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劳伦斯神父和帕里斯互看一眼,两人似乎各有猜忌,却也有一种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之间所没

有的默契。

神父没有再说什么,帕里斯也当做刚才的谈话没发生过,走上前向大家宣布紧急措施。

“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令人伤心,但残忍的夜之女神并没有留给我们太多时间好悲伤。”帕

里斯以相当戏剧化的语调向大家演说,“恐怕在哀痛之余,我们还必须趁夜完成许多工作,

才能保护家人和邻友的平安。诸位,亡者必须火化,这是让他们真正安息的唯一方法,这一

点,劳伦斯神父也已经同意了。”

“是的。”神父在这上面与帕里斯的意见并无二致,“请大家见谅,此刻无法为死者筹备完善

的葬礼,等一下我会将遗体送到墓园,并且在那里为他们诵经祝祷,他们的灵魂一定会得到

上天的眷顾。在火化之后,得先在墓园下葬,等日后平静了,才让各家接回自己的家族墓室,

这也是为了避免情况恶化的措施,希望诸位不要见怪。”

“除此之外,接下来要向各位宣布的事,会需要诸位更多的宽容与谅解。”帕里斯说,“从现

在开始,所有遭遇过僵尸的伤员,都必须集中隔离,接受统一的医疗照顾,以免更多人遭到

毒性感染。”

帕里斯还没说完,群众便开始哗然。这当中显然有不少人家中还有伤员,对于隔离的措施都

难以接受。

“全部集中在一起,也许他们本来没事的,却因为其中一个人中了毒,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遭

殃。”蒙太古提出质疑。

“要隔离在什么地方?生活起居呢?”凯普莱特提出另外一个疑问,“贵族和平民要怎么一

起照料?”

凯普莱特的问题相当实际。维洛那城虽然富庶,有些平民过的日子可能比没落的贵族还要好,

但是贵族的身份仍然和平民不同,生活起居的礼仪规范都不一样,若要合于礼节,实在是难

以长期共居一室。

“地方就设置在修道院吧。”劳伦斯神父说,“除了教堂,那里还有几栋厢房,应该可以安排

贵族和平民各自的生活起居。当然对诸位大人来说,条件可能不如家中舒适,但是该照顾的

我们会尽量做好。”

“这真是令人难以启齿啊,实际上的伤员应该远多于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帕里斯慷慨激昂

地说,“愿神保佑维洛那的子民!我必须提出这个事实,那就是除了在场各位的亲友家属之

外,必然还有许多不在场的贵族与平民也受了伤,甚至可能已经中了毒。天一亮我就会派调

查队的人到全城清查,并且也会指挥移送隔离的过程,人力方面就要请在场的各位尽量支持。

时间紧迫,我也不弄调派清册了,请大家体谅,并帮助维洛那渡过这次灾祸。”

贵族们虽然多有微词,但帕里斯所言不假,而且连劳伦斯神父也没有异议,大家只好尽量配

合。

罗密欧回家后满心想念着朱丽叶,上了床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虽然遇上僵尸和混入凯普

莱特家的舞会,也算是相当刺激的经历,但是和朱丽叶相较之下,全都成了枯燥乏味的琐事。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看着它越过山岭,沉下树梢,隐没到云幕后又静静地飘出来,眼看整夜

就要过去,他等不及天亮便整装出门。

罗密欧披着红色的蔷薇披肩,在露湿的街道上漫步,途中遇到了两次夜巡,他不想多作解释,

便都躲开了。他知道这些平时没有的巡逻大概是为了僵尸,大半夜的一个人上街,已经不像

以前那么安全了,但是僵尸阻挠不了他对朱丽叶的殷切盼望。他往教堂走去,心想如果劳伦

斯神父还未起床,那么就在教堂门口等待第一线曙光,在劳伦斯神父一睁开眼的时候便向他

提起这件婚事。

一路上并没有僵尸阻碍罗密欧,但是却渐渐起了雾,月光像灯火般熄去,大地一片朦胧。树

影和楼房连成一气,在雾中像是不怀好意的巫师,穿着灰尘做的斗篷,一路尾随着夜行人。

罗密欧因此拔出剑来,小心警戒着。直到他来到教堂,都没有遇到需要挥剑对付的事,却在

教堂门口听到了可疑的声响,他放轻脚步,随着声音找去,竟在雾中见到一个人影从教堂的

窗户里爬了出来。

那人站定后,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是看到了罗密欧。他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拔腿便跑。

罗密欧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见他逃跑,心想绝不会是好事,便立刻追了上去。

虽然罗密欧与那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中间又有夜雾阻隔,但那人脚程不快,罗密欧追出去没

多久,便一把抓住那人的衣摆,用力一扯,将那人拉倒在地。罗密欧这才看清楚,那人一身

破烂布衣,一脸污垢,身上散发出混合着油腻与药草的味道。

“你是何人?”罗密欧问他,“为何夜半三更,行踪鬼祟地出入教堂?”

“我??我??大爷请饶命!”那人便是卖药人,他看到是个贵族少年,也从家徽上认出是

蒙太古家的人,知道自己武功体力虽敌不过,但世故人情肯定能胜过对方,于是立刻跪地求

饶。

“别急,我没有要杀你。”罗密欧说,“但你偷偷摸摸的,准是在行不法之事,我应该将你送

官才是。”

“千万别将我送官,我上有瞎了眼的老母亲,下有瘸了腿的幼子,妻子又卧病在床??”卖

药人不住地磕头,“请大爷饶了我,为了买药,我已经身无分文了,但家人还等着吃饭??

我实在是生活困苦才出此下策,刚刚经过这里,见教堂里窗户未关,一时糊涂行窃,求个温

饱。”

“唉,你也真是个可怜人,但行窃总是不对。”罗密欧说。

“是、是、是!”卖药人从怀里掏出两枚金币说,“我也感到十分后悔,这是我刚刚偷的金币,

我愿意交还给神父,请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请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一定改

过??”

罗密欧叹了一口气,把卖药人递出的金币推了回去,并且还多给他两枚。

“若你真有心改过,这两枚金币,我替你还给神父吧。”罗密欧说,“若两枚金币能换得一个

人的善念,那么我再多给你两枚,让钱财也稍稍洗去一点它的罪名。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你

的家人,别再行不法之事。”

“多谢大爷恩德,小人全家都会感谢您一辈子的!”

卖药人叩谢了好几次才离开,罗密欧走回教堂去察看那扇开着的窗,才发现窗户是被撬开的。

“哎呀,好个贼人,说什么窗户未关,明明是撬开了锁进去的。”罗密欧摇摇头,自嘲被个

小贼给骗了,但是心想那个贼一身药味,又穿得那么破烂,他的身世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

的,就当做件好事吧,何况他现在心里只想着要尽快和朱丽叶成亲,也不想为了捉个小贼要

报官的事而延误了。

这时雾气渐散,下起细雨,罗密欧便从那扇窗跳了进去躲雨,再反手将窗户关上。

罗密欧进入教堂后,先走到神坛前,点起一支蜡烛,然后跪下来祈求神祝福他和朱丽叶的婚

姻,接着又求神原谅他刚才放走一个犯罪的人,并且也祈求神保佑那可怜的盗贼能够脱离困

苦。

祷告完之后,罗密欧转过身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教堂的正中央,中后排的长椅都被搬到两旁,空出一块地方,那里排放着一整排身首异处的

尸体。更准确地说,是被砍了头的僵尸。

罗密欧吓了一跳,拔出剑来退到墙边。地上的死尸似乎是不会动了,但是附近还有没有别的

僵尸?而且那些看起来已经死透了的,是不是还有可能站起来?

“神啊,请原谅我的不敬。”罗密欧说。一般来说,在教堂拔剑是大不敬的事,但这么多僵

尸躺在面前,他觉得神应该会原谅他。

罗密欧看了四周一圈,似乎没看到其他僵尸,但是地上那些仍然让他很不放心。他用剑指着

僵尸,一边猜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慢慢往门口移动。虽然外面下着雨,但久留在这

里可不妙。

然而,就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注意到门把轻轻地震动了几下,接着门外传来了些细微

的声响,不一会儿声响越来越大,似乎正从远方向教堂门口逼近。

罗密欧不由自主地后退,一直退到几乎要撞到神坛才停下来。教堂的大门也在此时“砰”的

一声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然后在罗密欧面前缓缓地打开。

第九幕 婚约

“这叫我怎么接受?”提伯尔特气得把剑摔在地上。“要和蒙太古家的那些奴才合作?姑父,

您不觉得这是对凯普莱特家族的侮辱吗?”

“放肆!你说的侮辱可是亲王的命令,你要把亲王的命令当成是侮辱吗?”凯普莱特也勃然

大怒,“我也不喜欢蒙太古家那些人的嘴脸,但这是非常时刻,就算没有亲王的命令,我也

会下令本家上下,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和他们惹是生非。你的脾气最好是收敛一点,要是

给我闹出事来,我保证有你好看的!”

“那就派我去没有蒙太古家人的地方做事。”提伯尔特说。

“那么你干脆什么都不要做,维洛那也不缺你这么一个人手。现在下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

处理。”

凯普莱特打发了提伯尔特之后,写了封信,派人去送给帕里斯,大意是希望派遣人手时尽可

能不要和蒙太古家的人分配在一起,他已经下令约束自己的人,但是能少一事就别多一事。

同样的事在蒙太古家也引起一番议论。

“我敢说这一定没好事。”亚伯拉罕对鲍尔萨泽说,“咱们剑不能离手,否则背后咬你屁股的

可说不准是僵尸还是凯普莱特养的狗。”

“我说凯普莱特家的狗肯定比较会咬人。”鲍尔萨泽说,“僵尸不过就几个,凯普莱特那些狗

可是满街跑。”

鲍尔萨泽和亚伯拉罕正在整理装备,天一亮就要出发向帕里斯报到,加入调查队的紧急任务。

“老爷说了别去挑衅他们,我会假装看不到那些白袍子,但要是哪条狗真跑来乱咬人,我踹

那狗崽子两脚是合情合理的吧?”

“没错。”鲍尔萨泽点头,“没有人会白白给狗咬了不还手的。”

“更别说他们家那个提伯尔特,那家伙简直是疯狗。”亚伯拉罕说,“萨廷多什么也没做就给

他海扁了一顿,到现在腿伤都还没好呢。”

“要不是老爷有命令,这次给我看见了他,我也要海扁他一顿。”

“可是人家剑术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我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咱们技不如人,但是咱们家少爷剑术可高明得很。”鲍尔萨泽骄傲地说。他指的是他的主

子罗密欧,虽然罗密欧才十四岁,但剑术在蒙太古家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说到少爷,大家都在这里,他怎么不见啦?”亚伯拉罕问。

鲍尔萨泽还没回答,蒙太古就叫住了他。

“鲍尔萨泽,罗密欧呢?”蒙太古问。

“少爷他出去了。”鲍尔萨泽说。

“什么?”蒙太古脸色一沉,“那你怎么没跟着他?你让他一个人出去?在这种时候?”

“这??我??少爷他吩咐我别跟着他。”

“你是白痴吗?”蒙太古怒问,“现在外面僵尸横行,你竟然让少爷一个人外出,甚至也不

跟我说一声吗?”

“这??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给我去找他。要是罗密欧出了事,看我不把你剁了丢出去喂僵尸!”

罗密欧握紧了剑,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只见教堂大门向两旁敞开,一个人影伫立在黑夜之中。

“来者何人?”罗密欧沉着地问。

那人影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进教堂。

“你在我的教堂里问我是什么人?”原来是劳伦斯神父从外面回来了,“快把剑收起来,罗

密欧,这里不是刀剑相向的地方。”

“啊,失礼了。”罗密欧连忙收起剑,“神父,您这么早就外出啦?”

“早?啊,是的,天就快亮了。”神父叹息着,“不过我不是早起,而是漫长的夜还未结束。

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有僵尸作乱,你不知道吗?”

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两个人抬着一个箱子,其他人则拿着锄头和铲子进来。

“我知道,地上这些是僵尸没错吧?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僵尸?”罗密欧问。

“我想你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劳伦斯神父说,“地上躺着的都是我们的邻人,他们被僵

尸攻击后中毒,结果也变成了僵尸。现在他们已经安息了,但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受害

者。我现在要开始调配解毒剂,希望能够有效地去除毒性。你快回家去吧,令尊令堂一定很

担心你。”

“但是我有要事相求,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您的。”

“好吧,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劳伦斯神父说,“说完了就快快回家去,别在外面乱跑。”

“神父,昨晚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事。”罗密欧想起朱丽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全不把僵尸当一回事。

“最美妙的事?哦,神啊,你和罗瑟琳干了那档事,对吗?你是要来忏悔吗?好吧,神原谅

你了,快回家吧。”劳伦斯神父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想把罗密欧打发走。

“不,我已经忘了那个名字,现在我是为了另外一个名字而来。”

“听好,等一下会有很多伤员要过来,而我刚取回所需的药材。”劳伦斯神父指着一旁的箱

子说,“我实在没有时间闲聊,所以你就直接说重点吧,另外一个名字?是女孩子对吧?”

“对。”

“我就知道。”劳伦斯神父摇摇头说,“另外一个女孩子,怎么样了呢?等一下??你该不会

是让谁怀孕了吧?”

“我又不是茂丘西奥。”

“好吧,是谁家的小姐?”

“她叫朱丽叶,是凯普莱特家的小姐。”

“什么?”神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凯普莱特家吗?”

“没错。是我们蒙太古家的仇敌,白袍上绣着金色雄狮的凯普莱特家。”

“你发痴了吗?不对,你本来就天天都在发痴。你是脑袋被僵尸吃掉了吗?凯普莱特家的人

怎么可能响应你的爱情?”

“这次不一样,神父。”罗密欧说,“我爱上朱丽叶了,而她也同样深深爱着我,我们为彼此

着迷,一刻都不能分离。所以您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发痴了,而且会一直继续下去。假如我

们不尽快完成婚礼的话,我将会活得比僵尸更像行尸走肉。”

“圣芳济啊!”劳伦斯神父叹息着,“这变化真是太快了,你朝思暮想的罗瑟琳呢?你就这样

抛弃她了吗?”

“我变心了。”罗密欧直截了当地说。

“哦??我没想到你说得这么干脆。”神父说,“我觉得你应该少跟茂丘西奥在一起鬼混。”

“这和茂丘西奥无关,我和朱丽叶是天生一对,从第一眼见到就注定要在一起了。神父,拜

托您替我们主持婚礼,我们是认真的。”

“你哪一次哭哭啼啼地来诉苦时,不是说你是认真的?”

“但这是我第一次来请求您主持婚礼。”

“这倒是,你总算有点进步了。但婚姻非儿戏,你这么快就见异思迁,搞不好过几天又爱上

别人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会永远守护这个圣洁的婚姻。”

“你是个好孩子,但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意愿,我和朱丽叶已经约定好了,就差神父您的回答。”

“是这样吗??朱丽叶这孩子向来果敢坚决、信守承诺,她的意愿倒是比较值得信赖。”

“那么,您答应了吗?”罗密欧激动地上前握住神父的手。

“既然如此,为了一个重要的理由,我愿意促成这件婚事。”劳伦斯神父说,“假如你们的结

合,能够让两家尽释前嫌,在这个僵尸横行的时刻,便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许也唯有如此,

才能让维洛那渡过这一关,说不定这也是天意吧。”

“谢谢神父!那么我便回去准备婚事,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替我们主持婚礼?”

“要说到时间??对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会在里面?”

罗密欧差点忘了小偷的事,经神父一提才想起来,于是他掏出两枚金币交给劳伦斯神父,并

且向他说明了先前遇到小偷的经过。

“你可记得他的长相?”劳伦斯神父问。

“当时天色很暗,他又满脸脏污,很难看清楚。”罗密欧说,“不过他身上有很重的药味,大

老远就闻得到。”

“药味?他??他告诉你他偷了两枚金币?”劳伦斯神父脸上神色十分复杂。

“是的。”罗密欧说,“我看他也挺可怜,就替他还了这两个金币。神父您不会为难他吧?”

“哦??当然,当然不会??”劳伦斯神父若有所思,神色不安地说,“我是想,他可能需

要帮助。我想他??嗯,这个??好吧,那就这样了,你快回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罗密欧离开之后,劳伦斯神父赶紧奔回自己的寝室,将门窗反锁之后,掀起了他的床板,下

面竟是一道暗门。

他拉开暗门,点了灯,走下阶梯,下面是一间堆满了书和箱子以及各种瓶瓶罐罐的密室,正

中央是一张老旧的书桌,桌上堆积如山的都是书本。他走到书桌前,看着桌面上唯一一块空

着的桌面,木头因为长久以来的摩擦而泛着熏黄的温暖光泽。

他站在桌前,面如死灰,盯着那块空桌面看,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地方,本来不应该是空的。卖药人偷走了远比金币更重要的东西。

* * *

帕里斯疲倦地坐在镜子前补妆。为了工作方便,他换了黑色皮外套和紫罗兰小毡帽,裤腿上

的系绳是金色流苏,肩上绣着醒目的桃红色花瓣。这和他平时的装扮比起来已经朴素多了,

但仍然是相当与众不同。他为熬夜所产生的黑眼圈而烦恼,因此往脸上涂了厚厚的粉。

为了僵尸的事,他已经忙了一整夜,而且今天恐怕还要忙上一整天。要清查出整个维洛那所

有僵尸袭击过的伤员,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集中隔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大早

就已经有两起新的僵尸攻击事件了,两起都是前一晚被僵尸咬过的人,后来又变成僵尸去攻

击其他人。城里一定还有伤员,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新的僵尸,不尽快处理就会演变成难以

收拾的局面。

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累人。虽然他得到他想要的机会,可以开始大展身手了,但是对于黑

眼圈,他还是挺在意的。

而且他忙得暂时忘了问凯普莱特,他的女儿对婚事怎么看。

补了好几层粉之后,他打了很大的一个哈欠,然后决定换一顶帽檐儿更宽的帽子,以便遮掩

他脸上的倦态。

“场面可能会不太好看。”帕里斯对自己说。要到别人家里去把伤员带走,也许有些人会反

抗也说不定,不过这次任务完成后,他就可以奠定自己的地位了,场面难看一点也是没办法

的事。

然而帕里斯没想到,行动还没开始呢,难看的事就等在他家门口了。

维洛那骑兵团的队长卡洛斯穿着崭新的轻盔甲在门前等着他。

“这不是卡洛斯队长吗?”帕里斯明知故问,“这么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情吗?”

“维护治安。”卡洛斯的话一向不多。

“我没看到什么治安的问题,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帕里斯说,“而且骑兵团不是作战部队

吗?什么时候也管起城里的治安来了?”

“战时。”卡洛斯说。

“哦,对了,战时。”帕里斯点点头,“是有这么一条,我想起来了。不过,现在并没有战争

啊?咱们跟谁打仗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僵尸。”卡洛斯仍然只说最简单的答案,这让帕里斯不禁更加恼火。

“僵尸是我管的!”帕里斯说,“这是一种毒,一种病,会传染的东西,这是卫生问题,不是

什么敌人。这是我庶务官的管辖范围,这里没有你要打的仗,回去吧。”

“我是来预防暴动的。”卡洛斯说,“而且是亲王命我来的,你无权要我回去。”

“好吧。”帕里斯听到亲王也只好让步,“既然是亲王的命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

任务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要是没有暴动,你可别碍我的事。”

“当然。”卡洛斯说着便骑上了马。

帕里斯无可奈何地让骑兵团加入,率队出发前往维洛那广场。路上他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

方法可以让骑兵团插不了手,或者让骑兵团就算来了也派不上用场,但方法还没想出来,广

场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虽然下着细雨,但各家族派来支持的人马都已到广场等着,约莫有两百人之多,大部分都是

凯普莱特家和蒙太古家的人,一边穿着白色雨衣,一边穿着红色雨衣,两边各自掌着自家的

旗,虽然都是来帮忙的,却一副针锋相对的阵势。

帕里斯自己的人和骑兵团也来到广场之后,总数便有三百人,加上马匹和车辆,将整个广场

都挤满了。原本一大清早该有很多市民聚集在广场上做买卖,因为僵尸闹了一夜,市集也暂

停了。

“你看,我们人手挺足的。”帕里斯对卡洛斯说,“看来今天应该是不用麻烦你了。”

“没关系。”卡洛斯面无表情,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帕里斯倒也不意外,接着便开始分配任务。他刻意把凯普莱特家和蒙太古家的人分开,一队

往东,一队往西,城中地带则由他亲自坐镇。这个分配也是大家意料中事,两大家族的人马

各自带开,全都装作没看到对方。

卡洛斯也将骑兵团的人手分成几队,跟着调查队招募来的人手走,他本人则骑着马,跟在帕

里斯的翠绿色马车旁。帕里斯探出头来,酸了他一句:“这样一路跟着,太委屈您了吧?”

“只是任务而已。”卡洛斯说。

帕里斯将车窗上的帘子放下,没有再说一句话。当他手下的队员开始挨家挨户清查时,的确

碰到了一些争执的状况,但没有严重的冲突,他也就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出来。他觉得事情

似乎有哪里不对头,但是又说不上来,但不管事情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都得要想办法把

这个卡洛斯给弄走。

“真是见鬼了,罗密欧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茂丘西奥抱怨着,“昨天晚上发生了那种事,

他竟然还在外面鬼混。”

“我问过他的仆人了,他直到午夜过后才回家,天还没亮却又溜了出去。”班伏里奥说。

“我说罗瑟琳那个女人会把他给害死。”茂丘西奥说,“咱们得想个办法劝劝他。”

“你也知道罗密欧这个人,一旦迷恋上了,谁劝也不听的。”

“那咱们就看好他,至少别让他一个人乱跑。”

茂丘西奥和班伏里奥两人也在协助清查的队伍中,他们带着自家的人马沿街拜访,不过从出

发以来还没有遇到因为僵尸而负伤的人,所以也还算轻松。走了一阵子,雨也停了,街上看

起来倒是比平日更安静祥和,但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两人还是很担心罗密欧的安危。

“咦?你看,那不就是罗密欧吗?”班伏里奥指着左前方。茂丘西奥转头望去,只见罗密欧

正独自一人坐在路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唉,这家伙真是会把人气死。”茂丘西奥拉着班伏里奥走过去。

“两位早啊!”罗密欧一看到他们就愉快地道早安。

“你倒是挺乐呵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呢!”茂丘西奥说。

“我很好哇,有什么好担心的。”罗密欧只是对着他们傻笑,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僵尸。

“拜托你,为了那个罗瑟琳,要是被僵尸咬了可怎么办?”班伏里奥说,“我看你还不知道

吧,被僵尸咬上一口,可不是痛一痛而已,而是会中毒变成僵尸的!”

“原来如此啊??”罗密欧脸上仍然是挂着傻笑的表情。

“什么原来如此?”茂丘西奥说,“吃坏了东西会拉肚子叫原来如此,受了风寒会感冒叫原

来如此,被僵尸咬了会变僵尸,听到这种事情,你的反应只是原来如此吗?你的脑子被罗瑟

琳偷走了吗?”

“什么罗瑟琳,从今以后没有罗瑟琳了啦。”罗密欧开心地笑着。

“你终于发现你被人家甩了吗?”班伏里奥问。

“随便啦,无所谓啦。”罗密欧越说越快活。

“完了!”茂丘西奥上前抓住罗密欧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他,“你醒醒啊,你是不是遭到太重

的打击而神志不清了?”

“天哪,这简直是仅次于被僵尸咬到的不幸,罗密欧,你还好吧?”班伏里奥也上前抓住罗

密欧的衣领。

“你们两个是怎么啦?”罗密欧挣扎着站起来,“我好得很,不能再好了。深冬的暖阳,盛

夏的清露,丰年的麦穗,寒夜的炉火,全都比不上现在这么好,就算有一百万个僵尸也无所

谓,真的是太好了。”

“语无伦次了。”茂丘西奥说。

“病入膏肓了。”班伏里奥说。

“好事将近了。”罗密欧说。

“什么好事?”茂丘西奥和班伏里奥异口同声地问。

“啊,说好事,好事就来了。”罗密欧说。

茂丘西奥和班伏里奥越问越是一头雾水,只见罗密欧傻笑地望着巷子深处,一个身材高大得

像栋会走路的房屋的女人。

“哇,是一艘船吗?”茂丘西奥夸张地问,“这是你说的好事?这好事还真大。”

“我越来越不懂了。”班伏里奥说。

“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罗密欧说。

高大的女人是朱丽叶的奶妈,等到她走近了,他们才发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仆人。

“彼得!”奶妈唤着。

“在。”奶妈身旁的仆人应着。

“拿我的扇子来。”奶妈说。

“是。”彼得将扇子递上。奶妈开了扇子,半遮住脸,但是只遮住一部分的下巴和嘴角。

“她需要一把伞来当扇子。”茂丘西奥说,“当她需要一把伞的时候,就得拔起一座凉亭了。”

“嘘!别再说了。”罗密欧要茂丘西奥住口。

“诸位先生早。”奶妈走到他们面前行礼。

“早。”罗密欧和班伏里奥都向奶妈回礼,但茂丘西奥却说,“晚安,好太太。”

“怎么?现在是该说晚安的时候吗?”奶妈问。

“啊,天色忽然暗下来了,我以为天色已晚了呢。”茂丘西奥说。当然他是在开奶妈身形巨

大的玩笑,罗密欧听了赶紧把他拉开。

“这位没有礼貌的先生是谁?”奶妈倒也不怒,反而对于有人敢当面开她玩笑挺好奇的。

“好太太,这位没礼貌的先生是我的好友。”罗密欧说,“上帝造了他,但是他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你说得没错,我大概有二十年没听过谁敢在我面前耍这种嘴皮子。”奶妈说,

“你就是那位年轻的罗密欧吗?我想我见过你。”

“你肯定是见过我的。”罗密欧笑着说,“年轻的罗密欧比起你上次见到时已经老了一点点,

不过在所有叫罗密欧的人当中,我应该还是最年轻的一个。”

“说得真好,你是个有礼貌又聪慧的好孩子。”奶妈说着白了茂丘西奥一眼,“不像你那个不

知死活的朋友。”

“请问您找罗密欧有什么事吗?”班伏里奥问。由于奶妈的体形太过引人注目,所以他一开

始没注意到,但现在他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奶妈身旁的仆人穿的衣服,上面绣着凯普莱特家

的金狮。

“既然这位就是年轻的罗密欧,那么我有事情得私下和他说。”奶妈说。

“不要紧的,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罗密欧说。

“这我相信,但这件事只能对你说,我想你知道原因。”奶妈说。

“好,我们到那边去谈。”罗密欧指着墙边的一条小巷,“两位好兄弟,请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马上就回来。”

罗密欧和奶妈把彼得、班伏里奥和茂丘西奥都留在街上,走进高墙遮蔽的巷子深处,等到奶

妈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开口。

“我是朱丽叶小姐的奶妈,你知道我的来意。”奶妈说。

“是的,当然!”罗密欧说,“请你去替我向你家小姐致意,我可以发誓??”

“好的,我就这样对她说。”奶妈说,“主啊!她听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奶妈,我还没说完呢。”

“我就对她说你发过誓了,证明你是个正人君子,不是这样吗?”

“不是,我要说的是,请她今天下午想个法子出来,到教堂去找劳伦斯神父告解,我们就在

那里举行婚礼。”罗密欧一口气说完,奶妈瞪大了眼睛,弯下腰看着他。

“你说的可是婚礼?”奶妈隔了一会儿才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年轻人,你是认真的吧?”

“我说的是婚礼没错,我是认真的。”

“我还以为??原来小姐的意思是要我来传你的婚约吗?这就难怪了??”奶妈恍然大悟的

样子,“好,现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在前面,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家小

姐,我可是会把你的头给扭下来的。”

“所以我才说要起誓。我的真心如果有半点瑕疵,你随便把我扭成几段都好。”罗密欧将一

封信递给奶妈说,“这是我的婚约。我是认真的,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在劳伦斯神父那里

等她来。”

“哎呀!我的好先生!”奶妈欢喜地大笑了起来,“我们家小茱丽是我带过的最可爱的孩子,

我一向最疼爱她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样子,啊??真是想不到??有

位叫帕里斯的来提过亲,可是她瞧那个帕里斯比癞蛤蟆还讨厌,说起来啊??哎,我到底在

说什么?好、好、好,我一定会告诉她的。”

奶妈笑呵呵地转身离开。虽然她走时和来时都像是一座山,但走开的背影似乎比来时要轻快

不少。

第十幕 隔离所

劳伦斯神父的修道院包括了被大家称为教堂本身的礼拜堂、还有厢房、医院、工作坊、图书

馆、食堂、寝室、迎宾宿舍、朝圣宿舍、仓库、马厩、菜园及果园,是一座设备完善的修道

院。全盛时期包括见习修士在内,经常有超过五十人住在院里,然而黑死病在北方肆虐的那

几年,不但夺走许多人命,调派过去的神父也往往一去不返。如今这修道院只剩下劳伦斯神

父和几名修道士,大部分房舍都关闭多年,这次开封,也来不及打扫就得让伤员们住进去。

劳伦斯神父在调配药剂的时候,从维洛那各处回来的队伍,将伤员陆续送到教堂来。一般平

民依照区域分配到东西厢房,这部分问题还不大,但等到稍晚贵族的车队抵达时就有问题了。

贵族宿舍原本是给远方王亲贵族前来参拜用的,这样的行程通常不会带太多人,而参拜也宜

从简,所以宿舍也不会太大,显然不够让太多贵族同住,更别说是他们都带着自己的仆役、

护卫和行李了。

帕里斯根本没想到要劝阻他们带上自己的人马,对他来说,贵族出门要带上一队随从是天经

地义的,他无法想象少了这些要怎么出门。当然他也因为卡洛斯而心烦,以至于他从头到尾

都坐在马车里思考要怎么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撵走,根本没注意到尾随在后的车队越来越长。

劳伦斯神父也有心烦的事。

他放在密室里的东西不见了。

光是密室被发现就已经够糟糕了,何况是里面的东西还被偷走。东西是谁偷的,以及为什么

他只偷这样东西,神父心里大概都有了答案。最让他不安的是,那个小偷为什么会知道他的

密室?他必须尽快把东西找回来,并且好好把这件事查清楚才行,但眼前显然有非做不可的

事,就是陆续被送来的伤员们。他得尽量准备好解毒药,照前一晚的情形来估计,中毒较深

者只有三到六个小时,较浅者最多也只有十二到二十四小时,要是过了这个时间,恐怕还会

有更多的人变成僵尸。

等到劳伦斯神父终于备好药,来到礼拜堂外一看,他差点没昏过去。

修道院的庭院现在就像平日的市集一样,外围停满了马车和驴车,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墙

边;两边厢房里都开始聚赌,吆喝声此起彼落;不知道谁带了酒进来,东厢房有人喝了开来,

西厢房的人也过来凑热闹;有个家伙打着赤膊躺在菜园里呼呼大睡,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

么搞的。这还只是平民区的情况,贵族那边更糟糕。

几乎每一个贵族都带了二到十人不等的随从,有些甚至更多。停在外围的马车和放不进屋里

的行李,全都是这些贵族带来的。有些小姐和太太为了抢一个位置补妆而争执不休,有些坚

持要自己的随从住在隔邻的房间,因而对厢房的配置大发牢骚。不少贵族已经开始不耐烦,

放话说天黑以前就要离开,仆役们则和调查队临时召集的人马,因为一些推挤和口角而开始

针锋相对起来。

“帕里斯大人呢?”劳伦斯神父问,但没有人回答。

“帕里斯大人!帕里斯大人!”神父又喊了几声,但整个修道院里闹哄哄的,根本没有人理

会。

“啊,劳伦斯神父,您来得正好。”吉贝伯提家的仆人上前说,“请您给咱们评评理,这箱行

李是我们家老爷特别交代不能摔的,我也一路都特别叮嘱着,结果一到这里就还是给摔

了??”

“等一下!我现在没办法处理这些事。”神父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看见帕里斯大人了吗?

我想你们是跟着他的车队回来的,或许知道他在哪里。”

“知道啊,他回去了。”

“回去?”

“是啊,我们车队到了以后,他的马车就离开了。我想他是回去了吧。”

劳伦斯神父大叹一口气,心想本来就不该相信这个人,不过眼前的问题得要解决才行。

首先他在调查队中找到了帕里斯的副官,他是在场官阶最高的,但他也不知道帕里斯去了哪

里,只说帕里斯交代他暂时带队。

“我需要你的协助。”劳伦斯神父说,“人太多了,我得劝贵族们把仆役都送回去。”

“帕里斯大人不在,我可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听话。”副官说。

“可能会有些争议,但我想他们还多少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照办。平民区那边你得替我管一管,

有人带了酒进来,再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闹起事来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把酒没收了。”

“还有一件事,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两家的人,等到贵族的仆役都回去了,酒也收好了之后,

就让他们回去吧。”

“那么我们便会少了一大半人手。”

“要是动起手来,也会少了一大半打架的人。”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

“哦,还有一件事。”神父说,“派一个人去找找帕里斯大人吧。”

“这个??您知道,我是大人的副官,这么做可能不大好。”

“那么我请一位神父去,但是请你派个人带路,我不知道帕里斯大人可能会去的地方。”

好不容易说服所有的贵族都把仆役和大部分的行李送回去,劳伦斯神父决定先从贵族开始医

治。他并不喜欢这样做,但是这些贵族显然不打算在没有仆役的情况下,将就着在这里过夜,

所以他觉得最好尽快解决他们。

幸好仆役全都离开之后,贵族的人数其实不多,而且不知道是否他们太不习惯身旁没有仆人

可供使唤,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总之疗伤过程变得十分顺利,只有几个人抱怨

了一下药草的气味,还有位夫人对包扎与她的服饰不搭配颇有微词。

贵族们的伤都照料完之后,劳伦斯神父请他们在院中暂留一晚。看在神父的面子上,他们都

口头上答应了,只不过劳伦斯神父也知道,到了晚上,开始发现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之后,他

们就会吵着要离开了,也许其中有些人根本连说都懒得说,就自己走了。他当然也拦不住他

们,只能随他们去,目前则是能多留一时就多留一时,毕竟他对药效和毒性的了解都还没有

十足的把握。

平民这边只要没有喝醉酒的都还算好处理。他们都对神父十分敬重,而且大多数人心里尊敬

神父更甚于尊敬贵族,所以很多人自愿帮神父的忙,这样一来就省事很多。

劳伦斯神父把东、西厢房的市民们分别组织起来,请他们选出各自的室长和轮值人员,以维

护秩序、实时通报病情。

“我必须对各位坦白地说,这种毒是我第一次见到,我还在研究中。”劳伦斯神父对大家说,

“在各位确定康复以前,恐怕都得暂时住在这里,因此要请各位多帮忙,彼此互相照应着生

活。”

“神父啊,这得要多少天哪?”

“噢,神父啊,我家里还有好多农活没做完呢!”

“神父,我的孩子托在婶婆那里照顾,可不能麻烦人家太长的时间??”

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劳伦斯神父也知道,但他说不出口的是,万一让大家回去,其中有人

又变成僵尸,那么就可能再传染给更多的人。隔离在这里虽然是为了治疗,但如果有人变成

僵尸,就得杀了他。也就是说,他的药无法消除毒性的话,说不定这里的人全都难逃一死。

“这是为了全维洛那的市民好,也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好。”劳伦斯神父只能设法安抚他们,

“现在就请你们照我说的安排值勤,其他人就先休息吧。对了,还有,我需要几个人帮忙煮

饭,我得把大厨房给打开,这院里已经很久没有开火了。”

安置好了伤员,劳伦斯神父还有一件不得不尽快处理的事,那就是暂放在教堂里的尸体。一

整天下来,巡城的队伍带回来的,不只是受伤的活人,躺在那里的尸体又多了好几具,除了

一具严重腐烂的应该原本就是僵尸之外,其他都是中了僵尸的毒才变成僵尸的。

问题是,原本已经腐烂的尸体怎么会变成僵尸呢?

劳伦斯留着这些尸体还未火化,就是想要找出答案。他为这些死者祷告后,命人将尸体包裹

好,避开外人的耳目,送到仓库里暂放。他打算在那里进一步检验这些尸体,希望能够查出

更多的线索。

另一方面他也派人去采更多的草药。受伤的人数比他预期的还多,刚制作的药剂几乎不够所

有的人用上一次,在伤愈前每天都得换药,因此还需要好几倍的草药。

不过被偷走的东西也不能放着不管。劳伦斯神父盘算了一下时间,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根

据罗密欧的描述,他猜得出来小偷是谁,也大概知道他会躲在什么地方。维洛那城里的卖药

人当然不止一个,要是加上外地来做买卖的就更多了,但劳伦斯神父知道,会来这里偷那样

东西的,绝对只有一个卖药人。

他交代了其他神父,说他要专心做研究,没有重要的事请不要打扰他,然后暗中为自己的谎

言祈求神的原谅,之后便披起灰色斗篷,从修道院的后门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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