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8日发(作者：江铃宝典柴油皮卡报价)
《
媒介批评
》
第七辑
MEDIA
CRITICISM
社交媒介与时尚
五环与回龙观
①
网络神曲中的北京城市空间
郑以然
本文探讨了《
感觉身体被掏空
》
《
五环之歌
》
两首网络神曲中所描述的北京
城市空间
。
“
五环
”
和
“
回龙观
”
在这两首神曲中作为极富象征性的空间符号出
现
。
它们既是对人们所处的城市空间位置的直接呈现
，
同时也是关于中心与
边缘的等级秩序的隐喻
。
在网络话语中
，
五环总是被调侃的对象
，
它尽管不是
北京市的地理边界
，
但却是居民心理上的边缘
。
回龙观则表达了北漂群体自
嘲式的身份认同
。
北漂对于回龙观怀有爱恨交织的情绪
，
一方面这是他们在
北京的第一个立足之处
，
另一方面
，
“
告别回龙观
”
又是他们的终极理想
。
对城
市空间差异的敏感
，
对自身居住境遇的不满足
，
对城市扩张的无奈
，
形成了当
代都市人群的普遍焦虑
，
也是促成这两首神曲流行的根本原因
。
网络神曲指当代中国在创作上非主流反传统
，
在网络上传播产生轰动效
①
基金项目
：
北京市教委
2015
年度社科面上项目
(
SM2)
。
作者简介
：
郑以然
，
1978
年生
，
北京人
，首都师范大学助理研究员
，
主要学术兴趣为文化研究
、
城市空间
、
媒体研究等
。
1
8
4
伽蹄觀
「
「
ig
（
第七辑
）
应的歌曲
。
许多网络神曲最初本不是专门为网络创作
，
最早获得
“
申曲
”
称谓
的歌曲是龚琳娜的
《
忐忑
》
，
这段视频本是一段现场版的演唱
，
其变幻莫测的旋
律
，
毫无意义的歌词
，
再配以歌手极度夸张的面部表情
，
在被传到网上后立刻
引发了轰动效应
，
神曲一词由此产生
。
在此之后
，
一些网红单曲先后得到了
“
申曲
”
的称号
。
网络神曲成名的原因各自不同
。
有的是歌词和演唱方式极度怪异
，
如龚
琳娜的
《
忐忑
《
，
全部歌词都是毫无意义的发音
：
啊嘶嘚咯吠嘚咯吠嘚咯吠嘚
咯吠嘚啲吺嘚咯吠嘚咯吺
。
”
萧小
M
的
《
小鸡哗哗
《
全程模拟各种动物的叫声
。
王蓉的
《
好乐
day
》
则充满
“
who
跟
who,
给一点
colour
see
see,love
谁谁\"类型
的中式英语
。
有的是方言神曲
，
如谢帝的
《
老子明天不上班
》
和李垚坤的
《
老子
马上有钱
》
,用四川话饶舌
，
而出自电影
《
夏洛特烦恼
》
的
《
咱们屯里的人
》
则用
粤语发音唱东北话
。
还有的是曲风混搭
，
如大张伟的
《
咻一咻
》
被誉为
“
乡村
Disco
加拜年摇滚风
”
更有些神曲干脆打低俗情色的擦边球如山歌教的
《
两
个婆娘一个郎
《
、
王蓉的
《
坏姐姐
》
等
。
神曲一词最开始的用法类似于
“
抗日神剧
”
中的
“
申剧
”
多带有贬义
。
最
初的一些网络神曲
，
如
《
忐忑
》
《
法海你不懂爱
》
等的走红都是因为其唱法或歌
词“
雷人
”
网友经常将这些神曲形容为
“
放弃治疗的歌曲
”
\'药不能停之歌
”
之后出现的一些方言神曲如《
咱们屯里的人
》
则多被视为搞笑之作
。
只有庞麦
郎
《
我的滑板鞋
》
为代表的少数神曲获得一些有争议的好评
。
总体而言
，
这些
神曲被传播的原始动力是出于娱乐心态
，
而并非认同赞许
。
2016
年
7
月
27
日
，
许多人的微博与微信朋友圈被一个新的
“
申曲
”
视频刷
屏
，
这是上海彩虹合唱团发布的最新作品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24
小时内在微信
微博的转发都超过十万
，
一周之内在
B
站等多家视频网站观看过百万
，
引发了
现象级的轰动效应
。
而不同以往的是
，
这部作品得到了一致美誉
。
豆瓣网友
的评论多是
：
单曲循环一上午
”
“
三十多遍听到哭
”
“戳中泪点
”
专业音乐人
，
媒体也都给出了普遍正面的评价
，
神曲
”
一词第一次有了正面含义
。
五环与回龙观
185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引发共鸣的新神曲
》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由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演唱
，
这家业余合唱团体由上
海音乐学院指挥系学生于
2010
年
9
月创建
，
其成员为热爱音乐的大学生和年
轻白领
。
就音乐本身而言
，
无论是作曲
、
编曲还是唱功
，
都有着不俗的表现
，
这
就使他们的作品在艺术价值上不同于一些粗制滥造的口水歌式神曲
。
和该团
之前的一些代表性创作
，
如男女八声部合唱
《
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
里了
》
相同
，
《
被掏空
》
在音乐旋律上严谨优雅
，
但歌词和后期制作却幽默无厘
头
，
这种大雅与大俗的奇妙冲撞使其独具魅力
。
这部作品也引爆于网络
，
但与神曲
《
忐忑
》
在网上的无心插柳不同
，
《
被掏
空
》
视频显然是专门为网络传播所做
。
尽管这一作品的主体是现场演唱的视
频
，
但它的呈现形式上使用了各种网络流行符码
。
比如片头加入了多人戏拟
葛优
“
北京瘫
”
的画面
。
歌曲视频全程配了形式活泼的字幕
，
使用了字体大小
变化
、
乌鸦飞过等多种在当前网络视频和电视娱乐节目中常见的字幕及动画
形式
。
尤其在多声部合唱时
，
歌词以弹幕的形式呈现
，
可以说是对当前网络语
言灵活运用的极致
。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成功的更深层原因
，在于它对当前城市人群生活状态
的高度贴合
，
对人们心理的敏锐把握
，又不乏自嘲式的幽默
。这一作品由团长
金承志词曲
，
几十名合唱者头戴狗耳朵
，
唱出了加班狗的生活
。
在歌曲所描述
的城市生活中
，
北京的一些典型空间作为极富象征性的符号出现
。
而正是这
些空间符号，
引发了听众强烈的共鸣
。
若说借用空间来反映都市体验
，
把空间作为一种批判武器和激发情感的
策略
，
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个成功的案例
，
那就是堪称世界级的神曲
一一
《
江南
style
》
。
“
鸟叔”
PSY
（
朴载相
）
的
K-Pop
单曲
《
江南
style
》
于
2012
年
7
月发布
，两个
月后其关注度打破吉尼斯纪录
，
半年后成为互联网历史上第一个点击量超过
十亿次的视频
，
之后在全世界热度不减
，
点击量甚至突破
Youtube
技术极限以
186
他
BK
3S
酣―日
第七辑)
致无法统计
。
江南是韩国首尔的富人区
，
PSY
曾将江南区与美国加州的比弗利山庄
、
纽
约的曼哈顿并称
。
江南
style(Gangnam
style)
则代表着高端奢华的生活方式
。
在歌曲中
，
PSY
扮演一位自称拥有江南
style
的欧巴
，
试图追求美丽妩媚的女
朋友
，
然而自己的肢体语言却暴露出平庸的本来面目
，
以此来讽刺定位在向往
富豪生活的虚荣卖弄者
。
在
MV
中
，
海边沙滩
、
桑拿房
、
奔驰跑车
、
网球场
、
马
棚
、
游艇
、
夜总会等高端生活的符号化意象交替出现
。
跳着骑马舞的
PSY
在
这些场景中游刃有余
。
歌曲接近结束时
，
PSY
半裸坐在马桶上独白
：
你知道
我在说什么
。
\"一切好似黄粱一梦
。
《
江南
style
》
描绘的其实是拥有千万人口的首尔市并置却悬殊的两重世
界
。
正如爱德华?
格莱泽等人反复说过的
，一个成功的城市对于富人和穷人
具有同样强大的吸引力
。位于世界各处的超级城市里
，
都聚集了贫富两极分
化的不同人群
，
也形成了空间的等级分化
。
而对城市空间差异的敏感
，
对自身
居住境遇的不满足
，
形成了当代都市人群的普遍焦虑
。
这种焦虑
，
在首尔表现
为一个中年男人的双重人格
，
让他的意识被撕裂
，
而在北京
，
则让千万年轻人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
被掏空
》
合唱伊始
，
在钢琴激越的前奏和女声短暂咏唱之后
，
第一句是低
沉的男声合唱
：
“
夜幕已笼罩朝阳公园
。
朝阳公园位于北京中央商务区也就
是
CBD
核心地带
。
朝阳公园周围
，
有众多世界
500
强企业
，
是国内乃至世界
一些顶级的金融
、
保险
、
地产
、
传媒企业在北京的总部所在地
。
这也被认为是
北京最现代化最国际化的地区
，
使馆区近在咫尺
，
三里屯灯红酒绿
，
库哈斯设
计的中央电视台新址
，
北京当前的第一高楼国贸三期
，
乃至未来的第一高度
“
中国尊
”
都在朝阳公园目力所及
。
如果计算一下工作和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人
均收入
，
冠绝北京应该没什么异议
，
可以说这里就是北京的
“
江南
style
”
然而
，
这些被羡慕的外企白骨精们
，
实际却是一群筋疲力尽的城市谋生
者
。
歌中生动地描写到
，
临下班时
，
叫做大卫的老板端着一壶咖啡走进来
，
阴
笑着宣布全体加班
。
白领们累得像只狗
，
十八天没有卸妆
，
月抛带了两年
半\"
，
嘴上却要违心地大呼
《
我才不累
。
我热爱工作
。
我喜欢学习
。
睡觉多么
五环与回龙观
187
浪费时间啊
。
谁想要吃饭
？
ppt
就是维他命
。
”
工作的压力是缘于生存的压力
，
居北京大不易
，
不全力工作
，
怎么能供养
起一处落脚之地
？
高潮部分的副歌直抒胸臆揭出现实
，
副歌第一段是歌曲的
主题句
：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我累得像只狗
。
”
而与之平行的第二段则是
：
“
起来
征战北五环
，
我家住在回龙观
。
”
这句话在歌曲编排中处于仅次于主题句的重
要位置，
用了重唱和男女声合唱方式加以强调
。
北五环与回龙观
，
两个普通的
字眼
，
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
。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和
《
五环之歌
》
等神曲同时选
择了以五环和回龙观作为主要意象
，
因为这两个空间符号既是对人们城市空
间位置的直接呈现
，
同时也是关于中心与边缘
，
关于等级秩序的隐喻
。
它们与
“
朝阳公园
”
相对照
，
标识出了北京空间的两级
。
“
朝阳
style
”
与
“
五环外回龙
观
”
的空间落差
，
也造成了这些白领的心理落差
。
北五环层级与距离
：
北五环为什么让那么多人闻之心动
？
因为北五环外
，
是众多在北京打拼
的年轻人的居住之所，
近十年北京内环高昂的房价与租金把他们排挤与滞留
在五环以外，
只有在五环外
，
他们才有可能贷款买一套房子
。
甚至
，
只有在五
环外
，
他们才能租得起一套房子
。
2015
年
,CBD
附近区域的一居室的平均房
租已经超过一万元
。
新华社报道
，
东三环一套九十平米的求职公寓住进
26
人
。
为减轻房租压力
，
人们舍近求远移出北五环外
。
据统计
，北京住宅租赁交
易量长期位于前四位的四大区域是北苑
、
回龙观
、
立水桥和上地
，①而这四个区
域全部都位于北五环之外
。
据
2015
年
5
月北京市统计局
、
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联合发布的
“
北
京人口调查报告
”
数据显示
，
北京五环外常住人口达
1097.9
万人
，占全市的
①
胡硕
《
9月北京自住房平淡租房热门区域集中五环外
》
，
新华网
2016
年
9
月
16日
，
http
：
//
house,
qq.
com/
a/
2
016
0
916
/
010
2
9
9.
h
t
m
188
〔
第七辑
）
51%.
而在五环到六环之间居住的外来人口则占全市外来人口总数的
43.8%
①
。
也就是说
，
全市一半的人口和一半的北漂都住在五环外。
他们中有
建筑工人
、
服务员等底层打工者
，
有受过良好教育
、
在北京的大学毕业的大学
生
，
也有已经在北京工作多年
、
收入稳定但却不足以负担城区房价的工薪阶
层
，
还有一些从二环三环内由于拆迁被迫迁到城市边缘的老北京人
。
美国城市学家
、
洛杉矶学派领军人物爱德华
?
苏贾在
《
寻找空间正义
《
一
书中关注了现实中的种种空间非正义现象
。
苏贾认为
，
空间不正义主要表现
为无家可归和居住差异
，
即贫富差距导致的居住差异
，
并将这种空间不正义归
咎于资本任性和权力滥用
。
在世界上大多数城市
，
都存在贫富分区居住的现
象
，电影
《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
里提到的达哈维是孟买规模最大的贫民窟
，
在仅
1.75
平方公里的面积上
，
居住着百万贫民
，
而它与豪宅遍地的富人区
，
明星云
集的宝莱坞不过咫尺之遥
。
纽约曼哈顿上东区和皇后区也有着迥异的景象与
文化氛围
。
而不同于孟买和纽约的地块式分区
，
北京的空间等级的划分是从中心向
边缘递减的辐射式
，
不考虑个别精品或豪宅项目的话
，
北京的房屋价格基本沿
环路从内环向外环递降
。
房产界有个心照不宣的认定
，
环路之间的差价大约
在两万元
。
（
不算精品项目与学区房
，
2015
年二手房每平米均价大约是二环
10
万
，
三环
8
万
，
四环
6
万
，
五环
4
万
，
六环
2
万
。
）
环路事实上成了人群划分的
界限
，
居住在几环
，
成为一个人经济能力与社会地位的标签
。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案例是
,015
年
9
月
，
天安门广场大阅兵
，
很多北京网
友在社交媒体发布了在自家阳台和窗口拍摄的飞机编队照片
。
而很快
，
微博
与微信朋友圈被一条段子刷屏
：
“
大家秀的不是飞机
，
是房价
。
二环拉彩带
，
三环带余烟
，
四环看飞机
，
五
环忙点赞
。
”
2015
年
11
月
26
日
，
天涯论坛发布一帖子
“
请拍一张能充分体现你家房价
①
数字来自北京统计局网站
,
http
:
/
/
www.
bj
stats,
gov.
cn/sjjd/jjxs/201505/t20150521_292937.
htm,
以及
《
京华时报
》
2015
年
5
月
21
日
.
五环与回龙观
189
贵的照片
”
，
22
分钟后
，
第一个带图回复者发布的就是在自家拍摄的阅兵式飞
机拉彩烟图
，
被认为给出了最完美答案
，
“
直接终极此帖
”
三个月内
，
这个帖
子点击量超过
50
万
。
在此贴所反映出的公众普遍认知中
，
二环
=
房价贵
=
成
功人士
。
一个人在城市中的空间位置
，
简单而直接地决定了外界对其身份
认同
。
五环
，
在这种价值判断体系里成了一个临界标志物
。
在网络话语中
，
五环
常常作为被调侃的对象
。
五环外
，
意味着边缘化
，
被抛弃
。
从上面阅兵式的段
子就可以看出
，
二三四环尽管看到的分别是彩带
、
余烟和飞机
，
但至少都能亲
眼一睹飞行行列式
。
但五环就只能看电视和刷手机点赞了
。如果说从二环三
环到四环还只是量变
，
那么到五环则是一种质变
。
网络话语中对五环的调侃来源于现实
，
在北京
，
全长
9
&
58
公里的五环路
标志着城市的边缘
—
—
尽管它并不是真正北京行政区域的边缘
。
若以天安门
为中心计算东西环路与它的直线距离
，
二环路距天安门约
3.5
公里
，
三环距天
安门
7.5
公里
，
四环距离天安门约
10
公里
，
五环距离天安门约
15.5
公里
，
而六
环则达到
25
公里
。
二三四环之间间距并不大
，
而五环外区域则骤然扩大
。
五
环内包括了老城区东城西城
（
含原崇文宣武区
）
的全部
，
朝阳
、
海淀
、
大兴、
丰
台
、
石景山区的大部分
。
而五环外则是各远郊区县
。
这些郊区县的北京人的
口音与北京城区人有明显区别
，
且不同区县口音也各不相同
。
这些郊区居民
也多生活在自己的小范围区域内
，
管进城叫做
“
去北京
”
，也就是说在他们的自
我定位中
，
自己所处的区域是不属于
“
北京
”
的
。
在城市政策条例与实际生活中
，
五环也经常作为一条分界线
。
网购时常
见的一条送货规定是
“
五环内免费送货
”
，
租车公司
“
五环内免费送车上门\"
，
家
政
“
五环内上门服务
”
，
等等
。
除便利外
，
五环内还有各种禁令
：
五环内禁止燃
放烟花爆竹
，
禁止火车鸣笛与小汽车过度鸣笛
，
等等
。
北京限行政策的规定是
“
早
7
点至晚
8
点
，
限行机动车
（
含临时号牌
）
禁止在五环路以内道路行驶
。外
地车限行时段禁止进入五环
”
。
政策法规对于五环内外的种种区别对待
，
客
观上缘于资源分配的紧张程度不同
，
但却在主观意识上形成了五环以内的某
种优越感
，
种种禁令反而制造了五环内被重视被保护的优势地位的印象
。
2016
年刚获得雨果奖的小说
《
北京折叠
》是一部关于北京社会阶层分化的
190
〔
第七辑
）
隐喻之作
，
其中有一个段落这样写道:
每个清晨
，
如果有人从远处观望
像大货车司机在高速北京入口
处等待时那样
一
一
他会看到整座城市的伸展与折叠
。
清晨六点
，
司机们总会走下车
，
站在高速边上
，
揉着经过一夜潦草睡
眠而昏沉的眼睛
，
打着哈欠
，
相互指点着望向远处的城市中央
。
高速截断
在七环之外
，
所有的翻转都在六环内发生
。
在
《
北京折叠
《
中
，
富人
、
中产阶级和穷人并不平均地分享北京的空间和时
间一-一富人享用空旷优美的空间和完整的一天二十四小时
，
而底层穷人只能
拥挤在逼仄的空间
，
且只能在夜间出来活动
。
有意思的是
，
在现行的机动车限
行规则下
，
北京的时间与空间的确被重新分配了
。
北京五环路的高速公路入
口外
，
每天晚上八点将近
，
路边会停着长串挂着外地车牌或者尾号限行的小汽
车
，
等待着在限行时段结束后进入五环
，
期待着去分享属于自己的晚八点到早
七点的北京
。
它们在夜色中亮着双闪，
似乎是一场名为
“
晚八点集体倒计时
”
的行为艺术
。
当五环内的空间仅在特定时间段能够进入时
，
五环不仅是北京
城区的地理界限
，
同时也是一种心理界限
。
民间对五环的终极调侃之作
，
就是另一首神曲
《
五环之歌
《
。
《
五环之歌
《
有多个版本
，
其中三个最为流行
。
最早一个版本出自
2011
年相声演员岳云鹏
与史爱东在民族宫合说的相声
《
学歌曲
《
，
岳云鹏把蒋大为的经典
《
牡丹之歌
《
的旋律重新填词
，
改成了相声版
《
五环之歌
《
。
后来
，
电影《
煎饼侠
》
请岳云鹏与
饶舌歌手
MC
Hotdog
合作
，
重新编曲创作了歌词内容更为丰富的电影版
《
五
环之歌
《
，
岳云鹏以曲艺唱腔与
Rap
混搭
。
上海彩虹合唱团也曾经翻唱过这首
歌
，以钢琴伴奏美声合唱
，
是美声版五环之歌
。
《
五环之歌
》
的歌词非常简单
，
在相声版和美声版中
，
歌词就只有三句
。
“
阿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
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
。
终于有一天
，
你会修到
七环
，
修到七环怎么办
？
你比五环多两环
。
”
从修辞上看
，
这是刻意制造一种
“
废话式
”
的幽默
。
五环当然比四环多一环
，
比六环少一环
，
似乎没有意义
。
然
而正是这种比较
，
却暗示了北京
“
环环相扣
”
的空间等级
。
在环路序号与经济
五环与回龙观
191
社会地位呈现逆相关的北京
，
五环的居民们比上
（
四环
）
不足
，
比下
（
六环
）
有
余
，
他们正是城市里的大多数
。
抛开语法错误不谈
，
最后一句用一个设问句抛
了个包袱
：
“
修到七环怎么办
？
”
然后自问自答
：
“
你比五环多两环
。
”
令人忍俊不
禁的同时
，
其实表达了一种普通民众对于城市扩张和居住境遇的无奈与无力
之感
。
从网络上对
《
五环之歌
》
的热议来看
，
这并不是一种过度解读
。
回龙观
：
北漂群体的自嘲式身份认同
回龙观位于北京西北五环外
，
属于昌平区辖境
，
南临海淀上地村
，
东至黄
土南店的天通苑
，
西北到二拨子
。
其地名来源可追溯到明代
，
当地有一个道
观
，
皇帝每次去十三陵谒陵后回京城
，
要在这个道观小憩
，
故而称之为
“
回龙
观
”
。
新中国成立后
，
这里是大片的农田
，
先后以中越友好人民公社
、中日友好
人民公社
、
北郊农场为人所知
。
上世纪末
，
中国福利分房时代结束
，
商品房制度全面推行
，
1998
年
，
北京市
政府开始建设经济适用房
。
北京市人民政府办公厅京政发
【
1998
】
第
54
号文
件申明
：
“
经济适用住房是面向中低收入家庭的普通住宅
；
经济适用住房要体
现适用
、
经济
、
美观
、
安全
、
卫生
、
便利的原则
；
布局要符合城市的规划的要求
;
使用功能要满足居民基本生活的需要
；
建设标准要根据北京市\'九五\'住宅建
设标准
，
结合市场需求确定
。
”
这是一类由政府统筹
，
组织企业开发，
以政府指
导价向中低收入家庭销售的住房
。
回龙观
、
天通苑即是北京首批经济适用房
项目
。
1998
年
,
回龙观经济适用房的价格定为
2600
元
/
平方米
，
虽然高于周边普
遍
1200
—
1800
元
/
平方米的房价
，
但房屋质量和小区设计也明显优于周边普
通住宅，
第一批购买回龙观经济适用房的家庭在通过资格审查后
，
于
2000
年
入住
。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
，
回龙观以其惊人的规模被称为
“
全亚洲第一大社
区
”
，
面积达到
850
万平方米
，
常住人口超过
30
万人
。
一个人的居住体验由多方面因素组合而成
，
若就房屋质量
、
小区环境等因
素而言
，
五环外的居住体验其实远高于北京二环内外
。
二环内很多居民住的
是五六十年代的无电梯老式砖房
，
没有客厅
、
暗厨暗卫
、
缺乏小区配套与物业
192
购超
S
酣―
四
（
第七辑
）
管理
，
而同样的价格在五环外可以轻松置换一处面积更大
、
房龄更新
、
房间布
局更合理
、
楼体设施更现代化
、
小区环境更优美的住房
。
据
2016
年
10
月
12
日安居客网站显示
，
北京西二环复兴门地区二手房按价格排序
，
价格最低的一
套房单价为
82291
元
/
平方米
，
总价
395
万元
，
是一套面积
48
平米的一居室
.
而回龙观地区最低单价为龙兴园小区的
14893
元
/
平米
，
最低只需要
70
万元
即可拥有一套独立住房
。
西二环的
395
万元
，
可以在回龙观买一套带车库
、
花
园
、
地下室与阁楼的洋房
，
算上赠送部分
，
使用面积高达
300
多平米
，
还包括了
精装修和全屋实木家具
。
那么
，
为什么郊区别墅生活在美国是中产阶级的标志
，
而在北京却成为中
低收入阶层的无奈之选
？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
，
五环外的城市公共资源与城市
中央区不能同日而语
，
重点小学
、
中学，
三甲医院
，
几乎都在五环以内
。
这就决
定了一个家庭如果有了孩子和老人
，
就必然希望生活在更靠近中心的区域
.
于是就有了立业时住在五环外
，
成家后搬进五环内的现象
。
在北京
，
改善型住
房与其他国家和城市的改善型住房有一个显著区别
，
其他地区的住房改善可
能是房屋面积增大
，
或者质量的提升,但在北京则体现为地理位置的内移
。
毫
不奇怪的是
，
很多人添了许多钱购买的
“
改善性住房
”
面积更小
，
房屋更老旧
,
只是为了能离中心更近一环
。
普遍认为
，
年轻的大学毕业
“
匕漂
”
是回龙观的主要居住者
。
凭借相对较
低的可负担的房屋价格
，
回龙观成为他们北漂的落脚处
，
是他们在
“帝都
”
奋斗
征程开始的起点
。
在回龙观居住的单身和年轻人群始终保持着很高比例
，
是
因为许多人大学毕业后会先在五环外租房
、
买房
，
而十年后有了孩子
，
把家乡
父母接来同住后
，
则会为了孩子上学和老人就医把房子换进城里
。
中年人从
这里离开
，
换来新的青年人的搬入
。
一个始终积极工作力争上游的北漂的典
型生活轨迹
，
就是一条把自己的住房从外环向内环移动的路径
。
为此
，
北漂对
于回龙观往往怀有复杂的爱恨交织的情绪
，一方面这是自己在北京的第一个
温暖的小窝
,
而另一方面
,
“
告别回龙观\"又是他们的终极理想
。
歌词
“
起来征战北五环
，
我家住在回龙观\"
，
唱出了回龙观北漂族每天的生
活常态
。
回龙观、
天通苑与被戏称为
“
通利福尼亚
”
的通州是北京三大睡城
.
它们都是位于北京五环外的卫星城
，
面积巨大
，
人口众多
，
却缺乏足够的就业
五环与回龙观
193
岗位和生活配套
.
这里的居住者以
“
北漂
”
上班族为主
，
每日白天进城通勤
，
晚
上回去睡觉
，
其移动形成了明显的
“
钟摆
”
与
“
潮汐
”
现象
.
如此大规模的每天
上下班人群流动
，
是在全球各城市中都罕见的景象
.
更合理的城市规划是让
工作岗位分散
，
通勤距离缩短
，
如美国
“
最大的
98
个城市中
，
几乎有一半的工
作岗位距离市中心超过了
10
英里
（
16
公里
）
”
，
“
自己驾驶汽车上下班的平均时
间是
24
分钟
”
①
。
睡城的形成，
在给北京造成巨大交通压力的同时
，
也极大损
害了其居民的生活质量
.
2014
年
，
人民网和新华视点等权威媒体报道称
，
住建
部副部长仇保兴承认
，
“
实践证明
，
回龙观这类第一代新城的建设是失败的
”
②
。
对于广大睡城居民而言
，
每天早上能否挤上地铁
，
开上五环
，
按时上班都
无异一场战斗
，
“
征战
”
一词是对这种现状最鲜活的表达
.
回龙观的地铁生命
科学园站工作日早高峰排队进站的长龙往往绵延上百米
，
被誉为
“
全世界最挤
的地铁站
”
。
这种拥挤到难以想象的乘车环境
，
意味着乘客连衣冠整齐都很难
做到
，
毫无斯文可言
.
而如果选择自己开车上班
，
带来的则是更漫长的通勤时
间
.
尽管从回龙观到
CBD
只有
25
公里
，
车速
60
的情况下用不了半小时
.
但
在实际极度拥堵的路况下
，
住在回龙观的人如果想在上班高峰开到
CBD,
单程
两个小时都未必够用
.
有人戏称
，
“
我可以在郊区买宽敞舒适的别墅
，
但那将
让我连回去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
。
电影版
《
五环之歌
《
中将主题直指堵车
.
歌曲开始于一段快节奏
rap
：
“
我
把车子开上五环
/
我把车子开上五环
/
快点把车子开上五环
/
什么都不管
/
我就
是要上五环
！
”
两段副歌中的大段
rap
则更细致地描述道
：
“
车一直塞
/
表情痴
呆
/
早就习惯漫无目的一直开
/
那五环依然那么自在
/
它一直在
/
腐烂的喇叭
声
/
苦难的师傅一直唉
/
北京的
style/
在上下班
/
车子一直排
/
为了生活
/
为了
梦想
/
为了放假单
…
…
Rest
in
peace/
北京的交通
/
我为你放花篮
…
…
多少人
明知山有虎
/
却偏向虎山行
/
我明明知道五环堵
/
这条回家路
/
祸不单行
/
要塞
啊
/
就塞啊
/
哼
…
…
”
歌曲最后结束于絮絮叨叨的
“
五环五环
/
我就是要上五
①
爱德华
?
格莱泽
：
城市的胜利
》
，
刘润泉译
，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12
年
，
第
165
页
，
第
仇保兴：
北京回龙观这类新城是失败的
》
，
《
中国网
＞2014
年
3
月
10
日
,
http：
//people,
china.
12
页
。
②
/
2014
—
03/10/
content_6
194
〔
第七辑
）
环
”
的反复中
，
正如从天通苑上五环路口那永不停息的烦躁的鸣笛声。
无论加班
，
还是堵车
，
都是北京当下都市人群的生活常态
，
这也是
《
被掏
空
》和
《
五环之歌
》
作为神曲能够获得共鸣的最重要因素
。
歌曲中的
“
五环
”
和
“
回龙观
”
作为空间标志的出现
，
则更为精准地定位出了北京版图中的特定人
群
，这一众人是这两首神曲的忠实粉丝和传播主力
，
他们听这两首歌时
，
笑中
含泪
。
五环与回龙观所派生的共同城市生存经验
，
让他们形成了强大的凝聚
力
，
与自嘲式的身份认同
。
北京五环外一千万居民在现实世界被边缘化
，但在
网络世界里却是主流发声者
，
在他们的眼中
，
二环北京不是属于自己的北京
,
而五环北京才是他们自己的北京
。
所以
，
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美声版
《
五环
之歌
》
在
B
站等网络平台传播时有一个另外的名称
—
—
“匕京市市歌
”
。
结语
从
2011
年的
《
五环之歌
》
到
2016
年的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
我们发现
，
住在
北五环的人似乎更加
“
精英
”
了
。
《
五环之歌
》
里
，
那些要把车子开进五环的人
是
“
一辈子没有洗过车
”
“
在车上吃煎饼
”
的草根
，
他们对于
“
车一直塞
”
的态度
是
“早就习惯
”
的漠然无奈
《
表情痴呆
”
《
苦苦的笑容吐出叹气
\"o
而五年之后
在
《
感觉身体被掏空
》
里
，
北五环的征战者是就职于
CBD
的外企白领
，
妆容精
致
，
工作努力
，
在
“
KPI
”
（
绩效考核
）
与
“
匠人情怀
”
之间纠结奋斗
，
同时
，
他们还
是
“
看着窗外的树影
”
感慨
“
隹道这就是我的青春
”
的文艺青年
，
他们与连车都
舍不得洗的
“
煎饼侠
”
们似乎不是一类人
。
这个微妙的变化其实深刻地揭示了北京城市扩张的现状
。当房价上涨的
速度超过收入上涨的速度
，
收入在同一区间的人必然住得越来越偏远
，
而住在
同一个地区的人的收入也自然更高
。
也就是说
，
五年前月薪一万元的人可以
买得起五环的房子
，
但现在月薪一万的人只能买得起六环的房子了
。
五年前
住在五环的人平均月薪一万
，
但现在住在五环的人平均月薪得需要达到两万
了
。
与其说
，
北五环的人更精英了
，
不如说,精英居住的范围更加外移了
。
城市还在继续扩张
，
五环人们的归宿在哪里呢
？
《
被掏空
》
中的外企白领
文艺青年们唱道
：
哦嘿呀哦嘿呀
，
我要去云南
。
哦嘿呀哦嘿呀
，
告别回龙观
。
”
五环与回龙观
195
他们的出世梦想是
，
忘却眼前的苟且
，
心向诗和远方
；
入世梦想是
，
通过奋斗搬
出回龙观
，
在北京的环路层层推进
，
实现自己的都市成功梦
。
而
《
五环之歌
《
中
的蓝领草根们
，
则会被膨胀的城市一步步向外推挤
，
永远停留在城市的边缘
，
他们在歌中的归宿无奈而心酸
：
“
或许有天
，
我们必须要去
，
那八环
。
”
（
郑以然
，
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
，
助理研究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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